黑巖小說

第1章 林響（第2頁）

那天我加班到凌晨，拖著灌了鉛一樣的腿回到家，屋里只亮著玄關一盞昏黃的小燈，萬籟俱寂。我疲憊地彎腰，正準備換鞋，一段極其熟悉、空靈中帶著撕裂感的電吉他旋律，像冰冷的蛛絲，悄然鉆進我的耳膜——是《永夜回旋》里那段標志性的、復雜到幾乎無法用口哨模仿的吉他即興片段，此刻正被以一種近乎復刻的精準，用口哨吹奏出來。

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血液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我猛地直起身，看到林響坐在客廳沙發(fā)的陰影里，姿態(tài)放松，嘴角隨著那精準到可怕的旋律微微起伏。

他停下來，轉向我，陰影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聲音里帶著一絲剛回過神般的歉意：“啊，你回來了。不好意思，這調(diào)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腦子里繞了一晚上了，不自覺就吹出來了。”

“……什么歌？”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他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向廚房去倒水，語氣自然得像在談論天氣：“不知道名字，就是突然在腦子里響起來的，感覺……挺特別的，有種被困住的循環(huán)感?！?/p>

“循環(huán)感……”我下意識地重復著這個詞，這正是我對這首曲子的核心感受！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巧合？一首我從未公放、甚至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的，如此冷僻晦澀的曲子，怎么可能“剛好”在他腦子里響起？而且還吹得一個音不差，甚至捕捉到了其核心情緒？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試圖安慰自己：也許，也許只是某種深層次的心理共鳴？對，一定是壓力太大，我想多了。

但接下來的“咖啡事件”，徹底動搖了我的自我安慰。那是個周末清晨，我心血來潮，想起在某個小眾論壇看過一個獵奇喝法：往現(xiàn)沖的美式咖啡里加一小撮喜馬拉雅粉鹽。我懷著某種實驗和自毀般的心態(tài)試了，結果那混合著咸味和苦澀的怪異口感讓我立刻皺起了眉頭，仿佛喝下了一口金屬銹水。我只勉強咽了一口，就趕緊把整杯失敗的實驗品倒進了水槽，并仔細沖洗了杯子，確保不留痕跡。

這事小到我自己轉眼就忘了，甚至覺得有點蠢。

直到那天下午，我正坐在書房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林響輕輕敲門進來，手里端著兩杯咖啡?！霸囋囘@個？”他遞給我一杯，眼神里帶著一種純粹的、探討新知般的期待，“我看你早上好像這么試過，覺得可能是一種值得探索的新風味?！?/p>

我接過來，狐疑地喝了一小口。一股熟悉的、帶著礦物咸味的怪異感瞬間沖擊著我的味蕾，精準地復現(xiàn)了早上那口讓我作嘔的味道——甚至因為咖啡溫度更高，那種咸澀感更加鮮明！

我差點沒忍住當場吐出來，強行咽下去，感覺食道和胃都在抗拒地抽搐。

他卻品了品自己那杯，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用一種認真研究的語氣說：“剛開始確實有點……挑戰(zhàn)性。但回味一下，舌根似乎真的有一點微妙的甘甜被引出來了？你覺得呢？是不是有種打破常規(guī)的層次感？”

那一刻，我看著他平靜而認真的臉，那雙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我內(nèi)心驚惶的眼睛，所有關于“默契”、“巧合”、“心有靈犀”的借口，都像被重錘擊碎的玻璃，嘩啦啦崩塌殆盡。修鞋、補充日用品可以是極致的體貼，喝茶習慣可以歸因于品味高度一致，旋律可以強行解釋為概率的奇跡……但這杯我私下嘗試、立刻否決、并且自以為處理得天衣無縫的“失敗品”，他憑什么“覺得可能是一種值得探索的新風味”？他甚至精準地使用了“層次感”這個詞！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感覺自己像生活在一個絕對透明的生態(tài)箱里，有一雙無處不在的眼睛，不僅看著我的行動，管理著我的生活，甚至能穿透皮囊，直接窺探、復制、乃至“欣賞”我那些轉瞬即逝、未曾言說、甚至被我自己唾棄和掩埋的隱秘念頭。

我放下那杯詭異的咸咖啡，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勉強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我……我還是喝不慣?！比缓?，幾乎是逃也似的，踉蹌著沖回了自己的房間，砰地關上了門，仿佛這樣才能隔絕那道無形卻無所不在的視線。

門外，隱約傳來他溫和依舊的聲音，聽不出絲毫被拒絕的不悅：“沒關系，下次我們試試別的?！?/p>

我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心臟狂跳。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必須記錄下來，必須把這些“巧合”釘在紙上，否則我會瘋掉，會真的相信這一切都是我自己胡思亂想。

我手腳并用地爬到書桌前，從帶鎖的抽屜最深處，翻出一個全新的、封面空白的筆記本。擰開筆帽，我的手還在微微發(fā)抖。我深吸一口氣，用力寫下：

4月11日晚

拉面、喝茶、修鞋……這些都可以是巧合，是體貼。

但那首《永夜回旋》，我戴著耳機，他怎么可能知道？！

還有今天的咖啡，我明明倒掉了，他居然復制出來，還說什么“層次感”？

他不是猜到的。他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有點害怕。

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歪斜的痕跡。寫下來之后，那份恐懼似乎變得更加具體、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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