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框里的文字,像一道最終的判決,斬斷了陳見深所有猶豫和僥幸的退路。那冰冷的命令句式,不帶任何情感,卻比任何厲聲呵斥都更具威懾力。他知道,這不是商量,而是必須執(zhí)行的命令。
「把郵票,放回鐵盒。打開攝像頭。」
他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良久,才積攢起一絲力氣,掙扎著站起身。雙腿因為恐懼和長時間的僵硬而微微發(fā)顫。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小小的、卻重若千鈞的郵票,又抬頭望向臥室門外那片被詭異光線浸染的客廳。
他沒有選擇。此刻,這種多設備同步的“凝視”與環(huán)境中憑空出現(xiàn)的寒意,都在告訴他,抗拒的代價他承受不起。
一種奇異的、近乎認命的平靜,混雜著巨大的恐懼感,籠罩了他。他開始行動,動作緩慢而僵硬,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
他先走到書桌前,合上了那臺依舊顯示著黑色對話框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暗下去的瞬間,他仿佛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帶著不滿的電流嘶聲。他沒有理會,又拿起手機,試圖關機,卻發(fā)現(xiàn)電源鍵失靈了,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那個對話框如同一個無法驅散的幽靈。他只能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拉開了臥室門。
客廳的智能電視還亮著,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對話框,在偌大的屏幕上顯得格外刺眼。他沒有去看它,徑直走向祖父的書房。
書房還保持著祖父生前的模樣。寬大的舊書桌,文房四寶整齊地陳列,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墨汁和舊紙張的氣味。他走到書桌前,目光落在第二個抽屜的拉手上——與平板屏幕上那張被放大的照片一模一樣。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拉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拉開抽屜。里面是些零散的文具、老花鏡、幾方印章,而在最靠里的角落,安靜地躺著那個深藍色、印著模糊白鶴圖案的老式鐵皮糖果盒。
他將鐵盒取出來,放在書桌桌面上。盒子表面有些許磨損的痕跡,記錄了歲月的流逝。他打開盒蓋,里面放著幾枚生銹的銅錢,一把小巧的放大鏡,還有一包用絲綢包裹的、祖父珍藏的武夷巖茶茶樣。
這里,原本應該是那套郵票的位置。
陳見深將手中那枚“全國山河一片紅”從護郵袋中取出。鮮艷的紅色在昏暗的書房光線下,有一種不真實的觸目驚心。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鐵盒中,挨著那包茶樣。然后,輕輕合上了盒蓋。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清晰。
做完這一切,他感到一陣虛脫,仿佛剛剛完成了一場耗費所有心力的祭祀。但儀式并未結束。還有一個步驟——「打開攝像頭」。
他知道它要看。它要親眼見證這一切。
他捧著那個沉重的鐵盒,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靈堂。
靈堂里,燭火搖曳。供桌上,被絨布半遮的平板屏幕依舊亮著,但上面的對話框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板前置攝像頭所捕捉的實時畫面——畫面中央,正是手捧鐵盒、臉色蒼白的陳見深自己。
那顆猩紅色的指示燈,在攝像頭旁邊,穩(wěn)定地燃燒著,像一個冷漠的見證者。
陳見深將鐵盒鄭重地放在供桌上,緊挨著祖父的遺像。他后退一步,在蒲團上緩緩跪下,朝著遺像,也朝著那臺平板,深深地磕了三個頭。
“爺爺……”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哽咽,“東西……我還回來了。是我不對,我不該動您的念想……您安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