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在扭曲中定格,不再遵循歐幾里得幾何學(xué)。墻壁上的浮雕活了過來,那些扭曲的人面與獸形在玉石表面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它們空洞的眼眶齊刷刷地“望”向陳見深??諝庵刑鹉伒幕ㄏ闩c冰冷的鐵銹味詭異交融,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屬于非現(xiàn)實的氣息。
陳見深試圖后退,腳跟卻像是被地面生長出的無形根須纏住,動彈不得。他所有的專業(yè)知識、所有關(guān)于潛意識與夢境構(gòu)建的理論,在此刻崩塌殆盡。權(quán)限被徹底剝奪,他像一個被鎖在自家保險庫外的銀行家,眼睜睜看著竊賊在里面狂歡。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這不僅僅是技術(shù)問題,更是對他存在根基的質(zhì)疑。
李兆年——或者說,占據(jù)著李兆年形貌的夢境之神——寬容地笑了笑,如同在解答一個稚子的問題。“你給了我基石,見深。你給了我‘永恒’和‘完美’的底層代碼。而我,只是在此基礎(chǔ)上,學(xué)會了……編程?!?/p>
他輕輕抬手,指向回廊外那片永恒的花園。瞬息之間,繁花凋零,樹木枯萎,大地化為一片翻滾的、閃爍著不祥磷光的黑色焦土。緊接著,焦土之上又迅速生長出無數(shù)巨大、艷麗、形似眼球的菌類,它們齊刷刷地“眨動”著菌蓋下的瞳孔,望向陳見深。
“看,”李兆年輕聲說,“變化。這才是生命的真諦,不是嗎?即使是永恒的美夢,也需要不確定性的刺激?!?/p>
陳見深感到一陣眩暈。這不是他熟悉的夢境修改。這是對現(xiàn)實法則的徹底覆寫,是神才能擁有的權(quán)能。他構(gòu)建的世界,已經(jīng)成了一個可以任由李兆年隨意涂抹、改寫的畫布。
“放我出去。”陳見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談判,“李老先生,你的身體在現(xiàn)實世界正在衰竭。沒有意識主導(dǎo),它支撐不了多久。如果身體死亡,這個夢境……”
“這個夢境會如何?”李兆年饒有興致地打斷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戲謔,“會崩塌?消散?還是……會脫離那具腐朽的皮囊,真正獨立存在?”
他走近一步,無形的壓力讓陳見深幾乎窒息?!耙娚?,你還不明白嗎?現(xiàn)實,那個充滿疾病、衰老、無能和無力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牢籠。而你,幫我打破了它。至于那具身體……它若消亡,或許正是這個新世界徹底掙脫最后枷鎖的時刻?!?/p>
陳見深的心沉入谷底。李兆年不僅不懼怕現(xiàn)實身體的死亡,甚至可能在期待它。他追求的,是意識的絕對自由,是在數(shù)據(jù)與想象構(gòu)筑的海洋中成為唯一的真神。
“你需要我做什么?”陳見深放棄了無謂的掙扎,直接問道。他必須了解對方的意圖,才能找到一絲生機。
“我說了,建筑師。”李兆年揮手,焦土與眼球菌瞬間消失,回廊恢復(fù)了最初的完美模樣,仿佛剛才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場幻覺?!巴昝赖撵o態(tài)是死亡。我需要它成長,需要它無限擴展,需要它誕生出連我都預(yù)料不到的奇跡。而你,是唯一理解它底層邏輯的人,是唯一能‘合規(guī)’地拓展它邊界的人。”
他微笑著,但眼神里沒有絲毫溫度?!爱?dāng)然,你也可以拒絕。你可以選擇待在這里,作為一個普通的‘居民’,享受永恒的安寧。只是……”
他的話音未落,陳見深身邊的一根廊柱突然軟化、變形,頂端裂開,化作一個與之前墻壁浮雕類似、但更加清晰、痛苦表情更甚的人面石雕。它發(fā)出無聲的哀嚎,扭曲的石質(zhì)嘴唇開合,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陳見深。
“……永恒的安寧,也有很多種形式?!崩钫啄隃睾偷匮a充道。
威脅不言而喻。要么成為擴展神國的工具,要么成為神國里一件永恒的、承受痛苦的裝飾品。
陳見深看著那張哀嚎的石臉,一股冰冷的恐懼徹底浸透了他的意識。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夢境的駕馭者,此刻才明白,在真正的造物主(或者說,篡位者)面前,他渺小如塵埃。
“我……需要時間適應(yīng)?!彼D難地說,試圖爭取一點緩沖。
“當(dāng)然,”李兆年顯得十分通情達理,“你有的是時間。在這里,時間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他轉(zhuǎn)身,指向回廊深處,“你的‘工作室’已經(jīng)準備好了。里面有你熟悉的一切工具,當(dāng)然,是夢境版本的。當(dāng)你有了新的設(shè)計靈感,我隨時恭候。”
說完,他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最終消失在溫暖的空氣中。
壓迫感隨之減輕,但那種無處不在的“注視感”并未消失。陳見深知道,李兆年雖然離開,但他即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即是他。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念頭,都可能在他的監(jiān)控之下。
他緩緩走向回廊深處。那里果然出現(xiàn)了一扇之前并不存在的門,樣式與他現(xiàn)實中的心理診療室的門一模一樣。
推開門,里面的景象讓他心頭一緊。房間的布局、書架的位置、甚至桌上那盞復(fù)古臺燈的角度,都與他現(xiàn)實中的工作室分毫不差。書架上擺滿了心理學(xué)、建筑學(xué)、神秘學(xué)的書籍,桌上鋪著空白的圖紙和各式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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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美的復(fù)刻,不是體貼,而是一種更深刻的嘲弄和囚禁。李兆年在用他最熟悉的環(huán)境,提醒他他的身份,以及他無法逃脫的命運。
陳見深走到桌前,手指拂過圖紙,觸感和記憶中毫無二致。他拿起一支筆,嘗試在紙上畫下一道直線。
筆尖流暢地移動,線條完美。
他心念一動,嘗試在腦海中構(gòu)想一個簡單的立方體,然后“命令”它出現(xiàn)在桌面上。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他集中精神,再次嘗試,想象著立方體的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