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蠟燭的火苗在無邊的黑暗中微弱地?fù)u曳著,像一只瀕死生物的最后心跳。它所照亮的那一小片區(qū)域,隱約可見泥土翻涌的痕跡和更多模糊不清的隆起的陰影,一直延伸到視線無法穿透的黑暗深處。列車沒有絲毫減速,反而像是被那點微光吸引,直直地朝著這片巨大的亂葬崗駛?cè)ァ?/p>
“不……不要……”年輕女人發(fā)出近乎嗚咽的呻吟,身體軟軟地癱滑到地板上,眼神渙散,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爝f員男人停止了顫抖,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那支蠟燭,臉上是一種徹底的、死寂的麻木。戴眼鏡的中年女性緊緊閉著眼睛,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與某種侵入腦海的絕望低語抗?fàn)帯?/p>
你已經(jīng)感覺不到恐懼了,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虛無感攫住了你??粗侵灎T,看著窗外那片無邊無際的死亡之地,你突然明白了。這不是某個具體的年份站臺,這是終點。是所有那些滯留的、在時間亂流中哀嚎的亡魂最終的歸宿,也是這列失控地鐵的盡頭。
列車終于停了下來。沒有站臺,沒有邊界,車輪仿佛就壓在松軟的、埋葬了無數(shù)無名者的泥土之上。那支蠟燭,就在離車窗不遠的地方靜靜燃燒,燭淚緩緩滑落,凝固成扭曲的形狀。
這一次,車門沒有打開。
但變化發(fā)生了。
車廂內(nèi),那些一直保持著僵硬姿態(tài)的亡魂“乘客”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變得透明、模糊。他們的輪廓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開始暈染、消散。那個穿著舊式學(xué)生裝的年輕人,他空洞的目光似乎最后一次“看”向窗外那搖曳的燭火,然后,他的身影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青煙,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你旁邊的戴禮帽紳士,他對面的棉袍婦人……他們就像完成了某種最后的儀式,或者終于被這片終極的墳場接納,接連化作虛無。
與此同時,你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感襲來。不是體力上的,而是存在感上的。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的色澤似乎更加黯淡,指紋的輪廓都有些模糊。你身上那件羽絨服的顏色徹底失去了光彩,變得如同博物館里陳舊的展品。時間,或者說維持你“現(xiàn)在”屬性的某種東西,正在被這片空間快速抽離、同化。
“我們……我們也會消失嗎?”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聲音嘶啞地問,他的臉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正常的灰敗色。
沒有人回答。
車廂里的燈光開始明滅不定,頻率越來越快,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在燈光閃爍的間隙,窗外的黑暗變得更加濃重,那支蠟燭的火苗也仿佛隨時會熄滅。
就在你認(rèn)為一切即將終結(jié),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即將融入這片永恒死寂的時候——
嗚——!
一聲悠長、沉悶、仿佛來自極其遙遠之處的汽笛聲,猛地撕裂了這凝固的死亡氛圍!
這聲音與這列地鐵、與這片墳場格格不入,帶著一種銹蝕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卻又蘊含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磅礴的力量。
緊接著,在列車側(cè)方那片原本是絕對黑暗的虛空中,兩道巨大、昏黃、如同垂死巨獸眼眸的光柱,毫無征兆地亮起!光柱穿透黑暗,照亮了翻滾的、非煙非霧的混沌,也照亮了一截龐大、猙獰、銹跡斑斑的黑色火車頭輪廓!它仿佛是從另一個更加古老、更加絕望的時空層面強行切入,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與你所在的這列地鐵并駕齊驅(qū),或者說……擦肩而過。
那是一列你無法形容的火車,樣式古老到近乎原始,車廂是悶罐的樣式,車身上布滿了暗紅色的銹跡和某種可疑的深色污漬。透過少數(shù)幾扇狹小、骯臟的車窗,你似乎看到了里面擠滿了無數(shù)影影綽綽、擁擠到變形的、痛苦掙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