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飄進稽核室,在賬冊上洇出墳塋的形狀。
陳見深盯著橋梁事故的最終報告,油墨印著的三十六條人命正在紙面蠕動。他伸手按壓,指腹傳來心跳般的搏動——像極那日從望鄉(xiāng)臺幻境里,觸碰到的瀕死民工胸膛。
陳稽核?秘書端著茶立在門邊,您對著空白頁碼說話已一刻鐘了。
他倉皇抬頭,看見姑娘瞳孔里映出自己的面容:左眼蒙著灰翳,嘴角歪斜出詭異的弧度。這具皮囊早已被茶寮的千百種死法蛀空,如今連偽裝體面都勉強。
茶癮發(fā)作時,他正被張司長堵在檔案庫。
審計所明日進駐。金牙擦過他耳廓,你和我,總要有個變成意外。那人西裝翻領(lǐng)別著新鮮的白玉蘭,花心卻爬滿蛆蟲。
他蜷在鐵柜縫隙里抽搐,看見童年養(yǎng)的白貓從喉頭鉆出——那貓分明二十年前就淹死了。爪尖撓過氣管的觸感如此真實,逼得他扯松領(lǐng)帶狂喘。柜門玻璃映出的竟不是自己,是茶寮掌柜的正在斟茶,玄色旗袍袖口滴著朱砂。
今日新焙了‘斷頭飯’。女人當時掀開陶甕,茶香混著血腥撲面,斬首前最后一盅酒,最是酣烈。
申時未至,他已砸開茶寮門鎖。
店內(nèi)陳設(shè)大變:博古架變作骨灰龕,每只紫砂罐都貼了生辰八字。他瘋狂翻找標注的茶罐,卻撞見王副局長常坐的藤椅——椅背纏著縊繩,坐墊凝著尿漬。
來得正好。掌柜的從幔帳后轉(zhuǎn)出,發(fā)間簪著白菊,有位貴人想見你。
里間燭火幽綠。張司長癱在太師椅上,太陽穴插著三根銀針。針尾綴著金珠,隨他呼吸微微震顫——正是橋梁工程吃回扣的數(shù)目。
他飲了‘傀儡戲’。掌柜的撫過針腳,如今這身子歸我了。她突然掐訣,張司長立刻抽搐著唱起《霸王別姬》,嘴角淌下黑血。
陳見深倒退著撞翻茶海。那些他典當?shù)钠届o時光突然倒灌:七歲看云的午后變成滾油潑面,新婚夜的紅燭燃成焚尸爐,連女兒初生時的啼哭都化作無常鎖鏈。原來忘川茶寮收走的從來不是寧靜,是活著的實感。
你也想這般自在么?掌柜的指尖浮起螢火,飲了‘孟婆湯’,前塵盡忘。。。
他狂奔過七條巷陌,懷中賬本燙得灼人。審計所銅門在雨幕中浮現(xiàn)時,他聽見茶寮方向傳來集體誦經(jīng)聲——是那些飲茶客在超度自己未死的魂魄。
翌日黎明,他抱著最后三本真賬跪在江堤。渾黃江水突然澄澈如鏡,映出萬千景象:張司長被銀針操控著簽認罪書,王副局長在囚車里啃咬欄桿,而他自己。。。鏡中的陳見深正從財政局頂樓墜落,落地時碎成滿地茶渣。
假的!都是幻象!他撕扯著頭發(fā)咆哮,卻從發(fā)根扯出霉變的茶葉。
最終走進茶寮時,掌柜的正在糊白燈籠。
客官想飲什么?她推來朱泥小壺,今日有‘輪回’,可重頭來過。
他凝視壺中倒影:十二歲的自己站在茶園里,指尖沾著晨露。父親在遠處喊他用早膳,炊煙裊裊升起人間至味。
不必了。他輕輕拂落茶壺,該醒了。
紫砂碎裂聲驚起滿院寒鴉。他轉(zhuǎn)身走向晨光微露的街口,茶寮在他身后轟然倒塌——哪有什么百年老店,分明是亂葬崗的殘碑。玄衣女子化作青煙散去,空中飄著她最后的嘆息:可惜了。。。只差一味‘良知’就能成仙。。。
(晨曦刺破云層時,審計所的汽車正碾過梧桐落葉)
您瞧,這世間最烈的清醒劑,從來不是忘川水,是敢活著嘗遍所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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