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右腳剛剛踏上返回主層的第一級臺階時,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見——就在剛剛關(guān)閉的、嚴(yán)絲合縫的歸檔室金屬門與潮濕墻角的夾縫里,安靜地躺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是那本《雨夜斷章》。
它根本就沒被成功放進去。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悄然取出,或者說,它自己“拒絕”了被收納,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里,等待著他的發(fā)現(xiàn)。
一股遠(yuǎn)超地下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百分之百地確定,自己親手將這本書放入了推車的內(nèi)部,緊靠著其他書籍。它絕無可能憑借物理方式,從這扇緊閉、沉重的金屬門內(nèi)“掉”出來。
他幾乎是屏著呼吸,僵硬地彎腰,遲疑地伸出手,拾起了它。書冊入手,帶著一種不正常的、穿透肌膚的冰涼。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間,書頁在他手中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動地、無聲地攤開到了某一頁。他的目光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劫持,不由自主地捕捉、聚焦于那行仿佛被命運標(biāo)黑的文字:
“……她的藍(lán)衣,被路燈的第三個光暈徹底吞噬,如同淚水最終溶于無盡的雨水……”
就在他大腦理解這行字含義的瞬間,那些原本清晰的、油墨印刷的字跡,像是被紙上憑空滲出的無形潮氣所浸潤,開始迅速地暈開、模糊、淡化。不是物理上的擦拭或消失,而更像是一種……概念層面上的溶解。短短幾秒,那行承載著特定意象的文字,就徹底變成了一片毫無意義的、骯臟的灰色污漬。
陳見深像被毒蛇噬咬般,猛地將書甩開。書冊撞在冰冷的石砌臺階上,發(fā)出一聲沉悶而委屈的響聲。紙張受潮了!一定是這樣,這里的濕氣太重了!他用力地在心中對自己吶喊,試圖用這蒼白的理性解釋,去絞殺心底那正在瘋狂滋生、蔓延的恐懼藤蔓。他不敢再去看那本邪門的書,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完了剩余的臺階,逃離了地下室,將那本被“拒絕”的書和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一同狼狽地甩在身后。
當(dāng)晚輪到他值夜。手電是這片無邊書海墳?zāi)怪形ㄒ晃⑷跆鴦拥男呐K,光柱在龐大的書架迷宮中艱難地開辟出一小片移動的、岌岌可危的安全區(qū)。白日的寂靜在此刻變得更加厚重,幾乎有了實質(zhì)的壓強,沉甸甸地擠壓著他的耳膜與胸腔。然后,毫無預(yù)兆地,他看到了。
在地板上,就在他腳下光圈的邊緣,通往歸檔室方向的灰塵中,一連串濕漉漉的腳印,清晰地、挑釁般地印在那里。
腳印小巧,輪廓秀氣,像是屬于一個身形纖細(xì)的女子。水跡新鮮未干,在昏黃的手電光線下,反射著一種詭異的、油膩的微光。
陳見深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嗡”地一聲沖上頭頂,帶來短暫的轟鳴,隨即又褪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徹骨的冰冷。他強迫自己移動幾乎僵硬的腿,順著腳印的方向,一步步,極其緩慢地跟蹤過去。腳印蜿蜒,繞過幾個書架,最終,停在了一個哲學(xué)區(qū)的書架前,毫無道理地……消失了。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干澀得發(fā)痛。目光順著這排沉默的書架向上移動,試圖找出任何不協(xié)調(diào)的痕跡。那里,有一本托馬斯·阿奎那的《神學(xué)大全》,厚實的皮革封面,原本是干燥而古舊的,呈現(xiàn)出深褐色。
但在那深色的封皮正中央,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無比、邊緣還帶著新鮮水痕的濕手指印。
五指分明,纖細(xì),仿佛剛剛,就在前一秒,有一個完全看不見的、渾身濕透的人,就站在這里,從容地抽出了這本書,靜靜地“閱讀”著,又或許……僅僅是通過書與書之間的縫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專注而沉默地,凝視著他來的方向。
手電的光柱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在書架上投下?lián)u擺不定的、如同鬼影般的光斑。陳見深站在那片龐大而絕對的寂靜里,耳邊只有自己狂亂如擂鼓的心跳。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幾個小時前,他在那份勞動合同上簽下的名字,并非一份簡單的雇傭協(xié)議。
那更像是一份,獻給無盡虛無與遺忘的,鮮血淋漓的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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