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口中的“庫銀未至”四個字,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死水,驚得滿朝文武心驚肉跳。
然而,立于風暴中心的蘇菱微,卻比任何人都要平靜。
她沒有急著發(fā)怒,甚至沒有立刻召見江南織造局的官員,只是淡漠地擺了擺手,示意戶部尚書退下,隨即轉(zhuǎn)身步入內(nèi)殿深處的司計房。
司計房內(nèi),一排排黃花梨木架上堆滿了歷年積卷的賬冊,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墨與樟腦混合的干燥氣息。
蘇菱微纖細的指尖拂過一冊冊封面,最終停在了一本標注著“景泰三年,江南歲貢”的賬冊上。
她親自調(diào)閱了近三年的戶部撥款記錄,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每年開春,戶部都按期劃撥了三十萬兩白銀至江南織造局,從未有過一日延誤。
但詭異的是,地方織造局的回執(zhí)卻總是遲遲未到,即便到了,上面的數(shù)字也含糊其辭,與京中存檔的出庫記錄難以嚴絲合縫。
“周尚宮?!碧K菱微的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奴婢在?!敝苌袑m躬身應(yīng)道。
“把近三載所有貢緞的入庫單、損耗單,全部找出來,一筆一筆地對?!?/p>
命令一下,整個司計房的宮人都動了起來。
燭火搖曳下,算盤聲噼啪作響,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不絕于耳。
一個時辰后,結(jié)果呈到了蘇菱微面前。
她垂眸看著那份匯總后的簡報,一行刺目的數(shù)字讓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近三年來,貢緞的入庫量逐年遞減,而呈報的“損耗率”,竟從最初的一成,飆升到了觸目驚心的四成!
這意味著,每織造十匹貢緞,就有四匹因為各種“意外”而報廢。
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意外?又哪有這么金貴的損耗?
蘇菱微的指尖,輕輕點在賬冊那“損耗四成”的朱批上,眸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這層層紙張,看到背后隱藏的巨大黑洞。
她緩緩抬起頭,對周尚宮輕聲道:“去查查,江南織造局呈報的損耗緞,最后都去了哪里。”
又是一個時辰的等待。
周尚宮帶回的消息,讓整件事的輪廓愈發(fā)清晰——所有報損的貢緞,都被以“殘次品”的名義,低價變賣給了一家名為“錦繡行”的商號。
而這家錦繡行的東家,正是嚴閣老府上的遠房親戚。
線索在此匯合,形成了一張指向天空的巨網(wǎng)。
蘇菱微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賬冊一角被她壓出了深深的印痕。
她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所有人心頭劇震:“不是沒銀子……是有人把銀子,織進了布里?!?/p>
當夜,一頂極其普通的小轎,悄無聲息地從宮中側(cè)門抬出,停在了京郊一處不起眼的民居外。
柳五娘親自扶出一位面容憔悴、雙手布滿老繭的中年婦人,正是桑娘子。
桑娘子曾是湖州最好的織女,只因多看了一眼工頭送往京城的“瑕疵緞”,便招來一頓毒打,險些被沉塘滅口。
是柳五娘的人將她從河邊救下,一路護送至京,藏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