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內(nèi)廷財政司衙門前卻已人頭攢動。
百官們以為將看到一場盛大的掛牌典儀,卻只等到了一襲素衣的蘇菱微。
她發(fā)髻未戴珠釵,周身不見半點金玉,那身白衣在晨光熹微中,竟比霜雪更冷,比刀鋒更利。
她沒有踏上那鋪好的錦繡紅毯,而是繞至一旁,親手為一塊剛剛立起的石碑揭開了紅綢。
三個血紅的大字,如泣如訴,刻在漆黑的碑身上——民膏碑。
碑文沒有歌功頌德,只有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
自上而下,詳細(xì)羅列著《江南虧空圖》中的每一筆貪墨,從一府一縣的絲綢稅,到一村一戶的人頭丁。
每一筆賬目旁,都用更小的字,鐫刻著因此而家破人亡的百姓數(shù)目。
那冰冷的石碑,在百官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座巨大的墳場,密密麻麻的刻痕,是無數(shù)冤魂在無聲吶喊。
一名在戶部浸淫了四十年的老吏顫巍巍地上前,聲音壓得極低:“娘娘,此碑立得太重,如利劍高懸,恐……恐招忌恨?!?/p>
蘇菱微的目光從碑上移開,掃過一張張或驚駭、或憤恨、或心虛的臉,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若他們怕看,就該早些收手?!?/p>
此言一出,四下死寂。
消息如風(fēng)一般傳遍京城。
不到半日,城中最大的幾家米鋪掌柜竟不約而同地將米價下調(diào)了三文。
街頭巷尾,有孩童拍著手,唱起了一段新編的歌謠:“青石板,民膏碑,一筆一劃是血淚。瓊?cè)A娘娘記賬,比城隍爺還準(zhǔn)!”
紫宸殿內(nèi),熏香裊裊,氣氛卻凝重如鐵。
蕭玦將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打破了沉默。
“禁軍換防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他對面,是身著甲胄的羽林衛(wèi)都統(tǒng)蕭策。
“回陛下,已在進(jìn)行。只是……”他頓了頓,抬眼看向皇帝,“只是如今禁軍之中,有七成將士的家中,都曾遭受過苛捐雜稅之苦。他們私下里……都稱瓊?cè)A娘娘為恩主?!?/p>
蕭玦執(zhí)棋的手指微微一僵。
他抬起頭,目光深沉如海:“她不動一刀一槍,卻讓半個朝廷對她俯首。你說,她是想做輔佐君王、母儀天下的長孫皇后,還是……想做那個臨朝稱制、手握乾坤的武昭儀?”
這問題太過誅心,蕭策猛地低下頭,單膝跪地:“臣不敢揣測娘娘心意!臣只知一點——她今日所行之事,所立之碑,已非后宮方寸之地所能容納?!?/p>
蕭玦默然許久,殿內(nèi)只聽得見棋子落下的清脆聲響,一聲,又一聲,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