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東角門的風帶著枯葉腐朽的氣息。
阿丑的指甲縫里全是泥土,心跳聲在寂靜中擂鼓般轟鳴。
他依著蘇菱微的指令,在老槐樹虬結的根須下摸索,指尖觸到一片冰冷的堅硬。
一個早已銹跡斑斑的鐵盒,被他從濕冷的泥土中刨了出來。
盒子沒有上鎖,打開時發(fā)出“嘎吱”一聲刺耳的悲鳴。
里面沒有金銀,沒有信箋,只有一塊泛黃的布片,是嬰兒襁褓的一角。
阿丑顫抖著將它展開,月光下,布片背面用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跡寫著一行小字:“壬午冬月廿三,龍?zhí)ソ?,母歿,子匿浣衣局?!?/p>
字跡之下,另附一張小小的簡箋,上面的墨跡同樣顯得陳舊:“吾兒阿丑,若見此物,勿認我為母。保全者,惟沉默?!?/p>
轟然一聲,阿丑腦中炸開萬丈驚雷。
吾兒阿丑……勿認我為母……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住粗糙的樹干,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燒紅的炭,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巨大的悲慟與被欺瞞一生的憤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他勒得幾乎窒息。
原來,他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他的母親,為了守護一個驚天秘密,竟讓他做了三十年的“阿丑”。
他沒有哭出聲,只是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肩膀一下下撞擊著老槐樹,仿佛要將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在這無聲的碰撞里。
良久,他緩緩抬起頭,眼中已不見淚水,只剩下淬了冰的決絕。
他小心翼翼地將簡箋收入懷中貼身藏好,那塊寫著血字的襁褓布片,則被他緊緊攥在手心。
歸途中,他沒有走來時的近路,而是繞了一個大圈,潛行至御膳監(jiān)丙七庫的外墻。
黑暗中,他像一只蟄伏的獵豹,耐心等待著。
直到一輛運送泔水的菜車吱呀呀地駛過,他身形如電,悄無聲息地跟上,趁著車夫打盹的瞬間,將那塊布片飛快地塞進一個菜筐麻袋的夾層里,再用一小截早就備好的麻線,飛速地縫了幾個針腳。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隱入黑暗,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蘇菱微收到那塊布片時,指尖冰涼。
她沒有時間去體會這血字背后的慘烈,而是立刻攤開一張早已爛熟于心的皇宮輿圖。
她的筆尖在圖上游走,最終在“浣衣局—冷宮—御藥房”三個點之間,畫出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隱蔽路徑。
她將輿圖交給阿丑,低聲吩咐:“從明日起,你每日清掃這條路,在第十、三十、六十塊石階的背面,用石子刻下一道微痕。”
阿丑重重點頭,沒有問為什么,只是將路線牢牢記在心里。
蘇菱微又從箱底翻出一本《詩經(jīng)》殘卷,她小心地拆開“關雎”那一篇的裝訂,將一小段極細的絲線夾了進去,而后重新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