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cè)A殿的燈火如同一團融化的黃金,潑灑在漢白玉臺階上,宮人們垂首侍立,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這座曾屬于前朝寵妃的宮殿,如今迎來了它新的主人。
蘇菱微踏著一級級臺階,臉上沒有半分喬遷的喜悅,那雙經(jīng)歷過無盡寒夜的眸子,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她沒有理會殿內(nèi)奢華的陳設,只對身后的白芷吩咐道:“把我行李里那盞舊油燈取出來。”
白芷應聲而去,很快捧著一盞燈芯發(fā)黑、燈座滿是歲月痕跡的銅油燈回來。
蘇菱微親自接過,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浮塵,將它穩(wěn)穩(wěn)地放在紫檀木雕花書案最顯眼的位置,隨即劃燃火折子,點亮了那豆昏黃的火苗。
火光搖曳,映著她清減卻輪廓分明的側(cè)臉。
殿內(nèi)伺候的宮女們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位新晉的選侍為何要將如此破舊之物置于華殿之內(nèi),與滿室的明珠琉璃格格不入。
“這盞燈,陪我熬過了冷宮十載的黑夜。”蘇菱微的聲音不響,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從今往后,它也照著你們讀書習字?!?/p>
眾人愈發(fā)不解,唯有站在一旁的周尚宮,渾濁的她知道,蘇菱微不是在懷舊,她是要在這金碧輝煌的瓊?cè)A殿里,重建一座無形的“啟明院”。
次日清晨,蘇菱微便以“春巡文書繁雜,需人手整理”為由,向內(nèi)務府請調(diào)三名粗通文墨的宮女協(xié)助。
旨意很快批下,三名年紀不大、眼神卻透著機靈的宮女被送到了瓊?cè)A殿。
蘇菱微沒有讓她們立刻開始整理文書,而是每人發(fā)了一本嶄新的《記事簿》。
簿子是上好的宣紙所制,封面卻空無一字,只在翻開的第一頁右下角,印著一個極其不起眼的銅鈴暗紋。
這三名宮女,正是蘇菱微暗中觀察許久,確定身家清白、心有不甘之人。
做完這一切,她才動身前往乾元殿。
蕭玦正在批閱奏折,見她進來,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
蘇菱微也不行禮,徑直將一份連夜寫就的奏疏呈上御案。
“《圍場失守八疏》?”蕭玦終于抬起頭,墨色的瞳孔里滿是審視與譏諷。
他拿起奏疏,一目十行地掃過。
從獸欄鐵鎖修繕記錄的懈怠,到硫磺火藥出入庫房的賬目混亂;從馴獸的奴婢未曾登記籍貫來路,到事發(fā)當晚值守禁軍換崗足足延遲了一炷香的功夫……樁樁件件,條條框框,皆是看似微小卻足以致命的管理漏洞。
“區(qū)區(qū)一個選侍,也懂軍防之事?”蕭玦將奏疏重重拍在案上,語氣里的輕蔑不加掩飾。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女人邀寵固功的又一種伎倆。
蘇菱微立在殿中,脊背挺得筆直,神情淡漠如水:“陛下,我不懂軍防,但我懂人心。鐵索生銹,賬目不清,或許是偶然。但當值的禁軍、看管的奴婢,誰會拿自己的性命去試一頭餓瘋了的豹子的牙口?除非,他們知道那頭豹子什么時候會出來,又會從哪里出來?!?/p>
她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蕭玦心上。
他默然了,銳利的目光在蘇菱微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停留了許久,最終,他沉聲下令:“李德全,傳朕旨意,命大理寺、禁軍都尉府協(xié)同徹查,凡與此八疏相關人等,一律收押審問!”
雷霆之令下,整個皇城風聲鶴唳。
不過三日,結(jié)果便已水落石出。
太常寺一名少卿因受賄,將一批劣質(zhì)鐵料冒充精鋼用于修繕獸欄鐵鎖,而此人,正是貴妃蘇婉柔母家的一個遠房表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