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瓊?cè)A殿內(nèi)的燭火卻將蘇菱微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那張寫著“我們一直都在”的紙條已被她妥善收起,但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卻化作了支撐她此刻冷靜的磐石。
她沒有睡,也無需睡。
當(dāng)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太久,黎明前的每一刻清醒,都是磨礪刀鋒的最好時機。
她走到一處暗格前,指尖輕叩三長兩短,格門悄然滑開,露出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一疊泛黃的殘卷。
這些紙張粗糙不堪,墨跡深淺不一,正是她在冷宮那三年里,用盡心力寫下的血淚之作。
小螢以為那是娘娘排遣孤寂的隨筆,卻不知這幾十頁殘卷,有一個蘇菱微從未與人說過的名字——《某年某月某事推演錄》。
這里沒有風(fēng)花雪月的哀嘆,更沒有對命運的怨懟。
翻開第一頁,赫然寫著一行詰問:“若彼時我為相,掌中樞之權(quán),當(dāng)如何不動聲色,瓦解盤踞朝堂三十載之外戚勢力?”往下,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用朱、墨、青三色,分別標注出不同派系可能做出的反應(yīng),以及應(yīng)對之策,反復(fù)推演,直至尋到一個傷亡最小、成功率最高的路徑為止。
再翻一頁:“若敵手不攻君王,而先動?xùn)|宮,以儲君之安危脅迫天下,可破否?”這一題的演算更為復(fù)雜,她甚至將自己代入敵手、東宮、君王、乃至一個普通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從每個人的立場、性格、欲望出發(fā),模擬他們的每一個決策。
一頁頁翻過,一幕幕早已刻入骨髓的沙盤在腦中重現(xiàn)。
蘇菱微的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遲來的頓悟。
原來,這根本不是什么絕望中的臆想,而是她在最孤絕無援的境地里,為自己構(gòu)建的一方浩瀚無垠的“人心沙盤”!
冷宮的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是在與史書中的權(quán)臣對弈,與想象中的敵人廝殺,與那些早已化為枯骨的亡者在棋盤上反復(fù)博弈。
正是這無數(shù)個與“亡者”的對弈,才讓她在今日真正面對這波詭譎的權(quán)謀時,總能洞若觀火,預(yù)判到三步之外的殺機。
心念電轉(zhuǎn)間,一個被忽略的細節(jié)猛然浮現(xiàn)在她腦海。
她霍然起身,對小螢道:“備車,去西苑廢棋院?!?/p>
廢棄的棋院早已荒草叢生,唯有月光清冷地灑在庭院中央的石桌上。
蘇菱微拂去積塵,一盤刻在石桌上的殘局赫然呈現(xiàn)。
棋局星羅棋布,黑子以一種詭異的陣型將白子團團圍困,勢成騎虎,殺氣騰騰,正是傳說中由開國太祖皇帝御創(chuàng)、百年來無人能解的絕殺之局——“七星困龍”!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
這棋局,與謝無衣在審訊錄中提及,顧十三在幽室之中逼他對弈的棋局,一模一樣!
然而,真正讓她瞳孔緊縮的,不是棋局本身。
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棋盤天元之側(cè),那里,一顆白子偏離了它應(yīng)在的星位,錯移了不過半寸的距離。
就是這個位置!
三年前的某個雪夜,她在冷宮推演此局至絕境時,不甘心地將代表白龍的棋子,挪到了這個看似毫無生機的角落,試圖于死地求活。
那只是她無數(shù)次推演中的一次大膽妄為,卻不想,竟在此處被原樣復(fù)刻!
一股寒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從她的尾椎直沖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