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
庭深院,一個男人披著石青刻絲鶴氅,靜看那女子倚樹而靠,胸前血漬斑駁,亦如滿椏紅梅赤焰噴霞。
“沈大人,皇后娘娘腹中已懷胎三月。。。。。!”一著鵝帽飛魚服的錦衣校尉低聲稟報。
半晌,男人才開口:“我令你把守棲桐院,一步不離守住她,你去了哪里?”
校尉神情大變,半膝跪下:“老夫人帶著夫人突然而至,命爾等退下。。。。。。。?!?/p>
“自回錦衣府領(lǐng)罰!從此后勿讓我再見到你?!钡拇驍?,語氣甚比平日里聽去更溫和些。
校尉面如死灰的應(yīng)諾,轉(zhuǎn)瞬已退入暗影深處。
無人再敢上前打擾,男人眸中濃墨深凝,徑自緘默不語的望著那女子,雪愈發(fā)大了,落得他一肩蒼茫。
直至一陣卷地寒風刮過,紅籠中的星火微顫搖晃幾下,終是滅了!
他轉(zhuǎn)身離去。
馮舜鈺驀得睜開眼,手還下意識地撫著腹。
神思昏沉沉的,一時竟不知來處。怔了會才覺,她正坐在臨窗大炕上,腿兒縮在青蓮色團花錦被里取暖,面前橫設(shè)黃花梨炕桌,一本半新不舊的《孟子》翻了大半,洇黃的紙張濕了一片,是睡意朦朧時滴嗒下的口水。
她把書慢慢闔上,朝窗外看去,夜色迷蒙,明日是元宵節(jié),游廊罩棚下已提前掛了八九盞荷花燈,風一吹,紅穗子搖來晃去的蕩。
猶記得飲下甜毒酒,她掙扎著從屋里出來,死在一棵怒綻的老梅樹下。不知怎的復(fù)又睜開眼,卻同秦仲坐在疾馳的馬車里,正一路沿官道朝南狂奔。
竟是又回到田家被滿門抄斬那日。舜鈺拒絕隨秦仲回秦府藏匿,而是提議去肅州尋馮司吏,馮司吏與田父是生死至交,亦是秦仲的連襟。
等她兩月前赴京進秦府投親,秦仲驚跌在椅上,五年不見,田家的九兒姑娘已成束發(fā)冠巾的男兒郎模樣。
前一世那些糟心的已許久不曾入夢,不知怎的今又突然縈回。舜鈺只覺口舌干燥,叫了幾聲肖嬤嬤,不曾有人答應(yīng),正要下炕,卻聽簾子響動,進來一個丫鬟,去倒了松針茶捧上。
舜鈺接過茶碗吃兩口,見她穿著橘黃灑花襖,下面梨花白裙子,楊柳細腰,鵝蛋臉兒,烏鬢簪著枚點翠釵子,有些故意的打扮過了,是認得的,秦家嫡子秦硯昭身邊大丫鬟,名喚柳梅。
遂問她:“肖嬤嬤去哪了?方才聽著院里咚一聲響。”柳梅淡笑:“是在外做官有大半年的昭三爺回府,石板路滑,廝抬箱不慎摔了。二夫人想念,等不及明日,剛特來瞧他,肖嬤嬤被叫去跟前伺候?!?/p>
見舜鈺嗯了聲,她繼續(xù)道:“夫人讓我來捎話,夜已深,你不必拘著禮去見三爺,只管歇著就是?!蓖晡⒏A烁#孓o著離去。
轉(zhuǎn)身剎那,她斂笑肅面,這位爺是二夫人妹妹家的哥兒,進京欲入國子監(jiān)就學,不過是個外姓的貧親戚,哪需她這樣的大丫頭親自來一趟呢。
舜鈺看她急匆匆的,身影一閃消失在簾后,不由抿抿唇,茶也不想吃了,順手擱炕邊的雕漆幾上。
一縷涼風順槅窗縫透進來,她尋件衣裳披上,撐著腮重將《孟子》隨手翻了一頁,正是看到萬章問曰:“舜往于田,號泣于旻,何為其號泣也?”孟子曰:“怨慕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