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松不惱反笑,抬高了酒碗送他。
又尋了會張步巖,不曉得坐在哪里,或已吃完走人不定,視線恰落在不遠一對夫妻處,婦人素衣麻裙,發(fā)髻僅插枚雕薔薇花的銀簪子,只用湯泡了飯一碗,揀著瓢兒菜吃,即便去夾肉菜,也是挑進夫君的碗內(nèi)。而她夫君,正自顧自的大口扒飯,大口嚼菜,吃得風聲水起。
舜鈺看了會,扯傅衡衣袖,低問那對夫妻是誰。
傅衡順她指的方向瞧去,語帶艷羨道:“那監(jiān)生名喚郝祿,字予貴,明三月春闈同我一道科舉,是個有才學的,得宋大人賞識,夸他湛深經(jīng)術(shù),制藝清真雅正,是進士及第的熱門人選?!鳖D一下,輕:“你瞧他娘子的手。。。。。。!”
舜鈺不看不知,一看心猛然縮緊,那雙手的五指根根腫脹,蜷曲夾筷更顯鼓粗,有細密的裂口及凍瘡繃開,婦人蹙眉。
前世在太子府里,曾從井中打撈起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舜鈺躲在山石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粗役將女尸抬上板車,覆蓋上白布,要從門運出府去,他們行走的極快,便會顛簸,就見一只胳臂悄悄垂蕩下板車沿兒,與這婦饒手,一色的青白慘淡。
“這里監(jiān)生食宿免費,可家眷卻是要收宿銀的?!备岛庖娝粹暢聊徽Z,低道:“予貴兄家境貧寒,他妻就在杜嚴手下尋了個差事,替這里的監(jiān)生漿洗縫補衣物度日,可免去食宿費,還能按月發(fā)些例銀,供予貴兄買些筆墨紙硯此類的文物。一晃就四年,日夜不歇,實在賢良淑德的很?!?/p>
舜鈺想起前世里聽過的一樁疑案來,晉州知府郝祿酷愛美色,后宅妻妾成群,大夫人屢次勸阻,遂記恨,索性一封休書甩下,當日晚兒,那夫人即不見其人,卻在房中桌案上,赫赫豎擺一雙血淋淋的手掌,硬生生地齊腕砍斷,慘白、粗糙及腫脹,皆是艱難歲月遺留的悲苦蒼涼。
那夫人再無影蹤,是死是活亦無人知曉,吏部徹查數(shù)日,終無法給郝祿定罪,僅貶為中下官吏,自此仕途一蹶不振,淹于人跡中,再不得訊息。
“陽明兄!”一聲簡短招呼,語氣甚是斯文:“方見你朝我看了數(shù)眼,可有事么?”
不知何時,郝祿走近跟前,同傅衡笑著話,婦人溫眉順眼尾隨他身后,把手隱藏在袖籠里。
傅衡忙無事,拉過舜鈺介紹他倆認得。
郝祿先還客氣,待聽得這新入學的生員僅分在廣業(yè)堂,神情就很淡了。
草草敷衍兩句,即撫袖就走,婦人臉上顯了絲歉意,端莊行個福禮,這才碎步的緊跟隨去。
舜鈺默默出了饌堂,仰頭看著春雨如絲,橫橫密密織縫起一張雨簾兒,莫以為細,卻也能淋濕顏面,潤透青衫。
傅衡讓她在廊下等著,哪里都別走,他去甲字齋房尋相熟的同窗,借兩把青綢油傘來。
片云浮游,色陰沉,人跡也漸稀松,方松從她身前過,一個踉蹌差點兩人撞上。
他滿面紅暈,含糊嘟噥兩句,揮揮手只道無事,腳步亦深亦淺朝前踩踏,確實喝得有了醉意,那酒味兒濃烈的隱入雨里,卻似還在她鼻息處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