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宏忙又收起,另拿出個四方硯,邊有些得意:“拿錯了出來。五鸞樓那個林嬌兒素愛舞文弄墨,上趟送了她支竹刻花鳥紋毛筆,她請我進(jìn)房喝酒聽曲,這鴛鴦硯我可是得來不易,這趟非和那多情姐同鴛帳不可。”
話音才落,卻無人聲附和,硯宏奇怪的看去,方還嘻皮笑臉的幾個,皆一副恨不能把頭埋書里的模樣,心驟緊縮,暗喊糟糕。
果一抬眼,趙化楠立他身邊,雙手背后,面容鐵青,目光炯炯。
硯宏慌慌把《禮記》擺面前打開,翻動嘴皮兒瑯瑯背耍
趙化楠站了會,朝舜鈺看了幾眼,穿著青綃直裰,頸處鑲月白護(hù)領(lǐng),頭戴海藍(lán)巾,素素凈凈的,坐在那腰板抻的直,神情不卑也不亢,竟把這滿堂的紈绔子弟皆比了下去。
昨秦仲來見他,略提了提,才曉得舜鈺十六七年紀(jì),就要參加今年秋闈鄉(xiāng)試。
而他三十才得秀才,觀場八次堪堪中舉,時年他已五十四,會試屢屢不曾發(fā)跡,后在一個破落縣做了縣丞,好景不長又丟掉官,至此俗塵鬧世顛簸一遭,他如今已是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了。
但你看舜鈺,韶光明媚正當(dāng)年,只需好風(fēng)憑借力,便是青云直上之勢。
趙化楠十歲進(jìn)學(xué),記憶里全是螢窗雪案的苦累,到花甲還要傍人門戶度春秋,這少年如面明鏡,赤赤映出他大半生的落魄不濟(jì)。
人愈老,脾性反如蒙童古怪無常,胸懷一旦狹隘自艾起來,嗔怨羨妒就滋生,若少年面目丑陃或同硯宏硯春般頑劣,他心里也不會這么不痛快。
卻也不多,陰沉沉的朝后桌巡去,硯宏長舒口氣,舜鈺抿抿嘴唇,直覺先生看她的目光不善。
后不肖舜鈺覺得了,滿堂學(xué)生都曉得先生今日不能惹。
原但凡“歇伏”或“年休”,先生曉得一眾學(xué)業(yè)必有生疏,來學(xué)時并不會查,即便詢幾個看中的學(xué)生考,也是能寬則寬。
而此時卻不同,只給一個時辰,讓把年前教得文章讀好背熟,一個接一個捧書至他跟前,面壁背誦,舜鈺因是首次來進(jìn)學(xué),倒不用背書。
這樣便去了大半日。
年紀(jì)稍大的青年還好,至多被斥打嗝愣或錯字,大部分如硯宏者,結(jié)結(jié)巴巴或索性就背不出,被敲頭或打手心,硯宏被打了一板,齜牙咧嘴的敢怒不敢言,卻偷偷把手伸給舜鈺看,本就是細(xì)皮嫩肉的正經(jīng)少爺,哪里挨得起打,掌心一條紅痕就頗委屈,怨聲載道:“今不是黃道吉日,就不該來上什么勞什子學(xué),受這可惡老兒的訓(xùn)誡?!?/p>
總算至晌午停課,趙化楠去堂屋吃飯休憩,各學(xué)生的廝已端了食盒來,提早讓廚房的婆子在大鍋的蒸籠里蒸過,都熱滾滾的。
硯宏背靠墻坐,攆走兩個同窗,把兩腿翹在長凳上晃蕩,因著手疼,跟來的廝秦貴半跪他身邊,用勺子或筷著挑菜或舀飯,一口一口喂他。
硯宏看看舜鈺碗里的菜,搖搖頭,直道二伯母氣,讓秦貴夾只酒釀鴨腿給他。
秦貴見舜鈺掩碗拒絕,逐笑道:“我家爺邪性,如若對誰好是百般挖心掏肺,你若不接,他會滿身不爽利,反要落下仇來,又是何必,一個鴨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