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3章 病房里的牽掛（第1頁）

市醫(yī)院住院部的走廊飄著消毒水的味道，林辰扶著父親慢慢挪到窗邊時，陽光正斜斜地打在對面的工地上。塔吊的長臂在半空劃出弧線，工人戴著安全帽穿梭在鋼筋架之間，那里正在建社區(qū)活動中心——前陣子林辰跟父親念叨過，要在里面隔出間二十平米的棋牌室，擺上四張紅木棋桌，專門給老人們當“棋社”。

“爸，慢點，別拽輸液架?！绷殖竭赣H的胳膊，掌心幾乎能感受到老人肌肉的顫抖。父親的右腿還沒恢復利索，股骨頸骨折的傷口剛拆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膝蓋打晃的幅度讓人心驚?？伤﹂_林辰的手，自己扶著墻挪，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較勁聲，渾濁的眼睛里透著股不服輸的倔勁，像是在說“我能行，不用扶”。

護士小周推著治療車進來換液，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林叔叔這股倔勁，跟林科長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上次林科長幫張大爺討說法，在工地上站了仨鐘頭，太陽曬得后背脫皮都不挪地方，跟您現在練走路一模一樣?！?/p>

林辰撓了撓頭，耳根有點發(fā)熱?；秀遍g想起小時候學騎自行車，在大院里摔得膝蓋流血，紅藥水順著小腿往下淌。父親就站在香樟樹底下，手里拎著他的書包，嘴上硬邦邦地說“摔死活該，毛躁得像頭小倔驢”，卻在他咬著牙爬起來時，悄悄走過去把車座調低了兩寸，還往車把上纏了圈防滑膠帶——那膠帶是從單位倉庫拿的，藍白格子的紋路，他記到現在。

“林科長，看誰來了？”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蘇晴提著個保溫桶站在門口，淺灰色的風衣上沾著點塵土，顯然是剛從工地過來。她把桶放在床頭柜上，解開藍格子餐布，從里面端出一碗稠稠的南瓜粥，上面撒著層碾得細細的核桃碎：“這是阿姨教我的方子，說老南瓜要先蒸再碾，加兩勺小米湯才夠綿，養(yǎng)胃。叔叔試試？”

父親瞇著眼睛看了看她，又轉頭看了看林辰，突然抬起布滿老年斑的手，輕輕拍了拍蘇晴的胳膊。那力道很輕，像片葉子落在衣袖上，卻讓林辰心里猛地一動——上次父親這樣“拍人”，還是王老漢贏了他三盤象棋，臨走時他拍著老王的后背，咧著嘴說“明天再戰(zhàn)”，那是他表達認可的方式。

“剛去工地看了，活動中心的框架已經搭好了?！碧K晴拿出手機翻照片，屏幕上是剛拍的施工圖，“木工師傅說，明天就能裝窗戶。你看這設計圖，靠窗的位置特意留了棋桌，上午十點到下午三點都有太陽，光線好，叔叔看棋盤不用瞇眼睛?！?/p>

父親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被陽光照透的玻璃。他指著圖紙角落的棋盤圖案，又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再往窗外王老漢家的方向比劃了兩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笑聲。林辰懂了，父親是說“要跟老王在這里決戰(zhàn)，分個高下”。他笑著點頭，幫父親把被角掖了掖：“放心，我跟施工隊說了，最中間那張桌子給您留著，抽屜里還能放您的老花鏡和放大鏡。”

那天下午，父親練走路的勁頭格外足。扶著墻走了整整三趟走廊，每趟五十米，走到第三趟時，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順著鬢角往下滑，浸濕了醫(yī)院的藍條紋病號服?？伤种煨Γ冻鰞H剩的三顆牙，走到護士站時，還特意停下來，對著值班護士舉了舉拳頭，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戰(zhàn)績。

林辰站在走廊盡頭看著父親的背影，突然想起蘇晴上次在拆遷辦說的話——“倔強有時候不是壞事，是推著人往前走的勁兒”。父親年輕時在軋鋼廠上班，三班倒的日子里，硬是用業(yè)余時間學會了修收音機，家里那臺紅燈牌收音機，被他拆了裝、裝了拆，后來成了大院里孩子們的“玩具”。那時候他總覺得父親太倔，現在才明白，這份不認輸的勁兒，早就像蒲公英的種子，悄悄落在了他心里，只是以前沒察覺。

傍晚蘇晴要走時，父親突然拉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不大，卻很執(zhí)著，像是怕她跑了似的。他顫巍巍地把手伸進枕頭底下，摸出個用紅繩串著的桃木珠，珠子有鴿子蛋大小，表面被盤得油亮亮的，泛著琥珀色的光澤，顯然是帶了很多年的物件。

“這是……”蘇晴愣住了，看著桃木珠上細密的紋路，不知道該不該接。

“我爸年輕時在秦嶺山里采的桃木，自己用砂紙磨的珠子?！绷殖蕉紫律斫忉專曇粲悬c發(fā)澀，“那時候他跟單位去山里拉礦石，撿到塊老桃木，說能辟邪。磨了整整一個月，晚上在燈下磨，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結，結了又破。這珠子他從不離身，上次急性闌尾炎住院，都攥在手里當念想。”

蘇晴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紅繩勒在手腕上，帶著點溫熱的觸感。她把桃木珠戴在腕間，珠子貼著皮膚，像是有股暖意慢慢滲進去。她對著父親深深鞠了一躬，頭發(fā)垂下來遮住半張臉：“謝謝叔叔，我會好好戴著的，洗澡都不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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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看著她手腕上的紅繩，滿意地“嗯”了一聲，眼角的皺紋擠成一朵花，像是完成了一件藏在心里很久的大事。林辰送蘇晴到病房門口時，走廊的感應燈突然亮了，暖黃的光打在兩人身上。

“對了，”蘇晴忽然轉身，從帆布包里掏出張設計圖，“活動中心的棋桌，我跟木工師傅訂了帶抽屜的，左邊小抽屜放叔叔的棋子，右邊大抽屜能塞棋盤，最底下還有個暗格，能放他的放大鏡和潤手油——王大爺說叔叔冬天手干，總愛往指頭上抹甘油?！?/p>

林辰愣了愣，隨即笑了，眼眶有點發(fā)熱：“你想得比我還細。”

“因為我知道，有些牽掛啊，就得藏在這些細節(jié)里。”蘇晴眨了眨眼，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就像叔叔給你縫的鞋墊，總在腳后跟多縫兩針，因為知道你走路愛磨鞋?！?/p>

她說完轉身走進暮色里，風衣的下擺被晚風吹得輕輕揚起。林辰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父親剛塞給他的另一顆桃木珠——原來父親早就備好了兩顆，大小一模一樣，只是他的那顆紅繩更長些，方便掛在脖子上。

走廊的燈光落在林辰手背上，他輕輕摩挲著桃木珠，能感受到上面凹凸的紋路，像是父親手掌的溫度。這份藏在木頭紋理里的牽掛，沒說過一句“愛”，沒講過一句“惦念”，卻比任何華麗的話語都要沉甸甸，壓在心頭，暖得人眼眶發(fā)酸。

病房里傳來父親咳嗽的聲音，林辰趕緊轉身回去。推開門時，看到父親正對著窗外的工地笑，夕陽的金光落在他臉上，把那些深深的皺紋都染成了金色。林辰忽然覺得，等活動中心建好了，一定要跟父親下盤棋，讓他贏個痛快——就像小時候他故意把“將”停在父親的“馬”嘴邊，看著父親笑得露出豁牙的樣子。有些牽掛，是要在輸贏里，才能慢慢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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