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fā)區(qū)的邊角藏著片舊廠房,紅磚墻被雨水淋得發(fā)黑,墻根處長著半人高的雜草??苿?chuàng)電子的牌子掛在生銹的鐵門上,兩個字的漆皮已經(jīng)剝落,露出底下的鐵皮。林辰推開門時,機器的嗡鳴聲像潮水般涌過來,混著焊錫的味道,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
車間是舊倉庫改造的,水泥地上積著層薄灰,十幾臺老舊的注塑機排列得歪歪扭扭,工人們戴著口罩,額頭上滲著汗珠,正把巴掌大的節(jié)能控制器裝進紙箱。陳啟明拄著單拐站在生產(chǎn)線盡頭,右腿空蕩蕩的褲管被他別在拐杖上,褲腳沾著機油,看見林辰和蘇晴,他忙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油污,掌心的老繭在陽光下泛著白。
林科長,蘇記者,你們可算來了。他的聲音有點發(fā)顫,單拐在地上點出急促的聲響,再拿不到錢,下周這機器就得停了。他把兩人往車間角落的隔間領(lǐng),所謂的辦公室就是用鐵皮隔出來的小空間,一張掉漆的辦公桌占了大半,桌上堆著的訂單合同像座小山,最上面的那份印著上海XX連鎖酒店的抬頭,供貨量寫著5000臺,備注欄里卻用紅筆標著預(yù)付款到賬后生產(chǎn)。
陳啟明拉開抽屜,里面是厚厚的催款單,快遞公司的面單上印著不同城市的地址。電容供應(yīng)商催了三次了,說再不給錢就斷貨;變壓器廠更絕,直接把貨運車堵在門口,昨天我好說歹說才讓他們先回去。他蹲下身,從床底拖出個鐵皮盒,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工資條,這是上個月的,還沒發(fā)。工人們都等著這筆錢交房租、給孩子交學(xué)費,我。。。。。。他的聲音哽住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紅血絲。
林辰拿起桌上的節(jié)能控制器,塑料外殼的邊角有些毛刺,顯然是模具老舊造成的,但掂在手里很扎實。這東西真能省三成電?
您看這個。陳啟明連忙從抽屜里翻出檢測報告,A4紙被翻得卷了邊,市節(jié)能中心測的,在恒溫環(huán)境下連續(xù)運行72小時,能耗比國家標準低31。7%。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燈,酒店、商場用得多,一臺空調(diào)裝一個,一年能省好幾千電費。上海那家酒店說了,只要我們能保證月供5000臺,他們旗下的二十三家分店都用我們的貨。
蘇晴舉著相機,鏡頭對準生產(chǎn)線旁的工人——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正在調(diào)試控制器,手指在電路板上靈活地跳動,胸前的工牌寫著技術(shù)崗劉偉陳老板,你這技術(shù)真不錯,工人也都是熟手。她按下快門,林科長一定會幫你的,對吧?
林辰翻開帶來的材料袋,把專利證書、市場調(diào)研報告、財務(wù)報表一一攤在桌上:實用新型專利兩項,都在有效期內(nèi);近半年的訂單金額超過五百萬,預(yù)付款比例30%,現(xiàn)金流沒問題;工人勞動合同齊全,社保繳納記錄完整。。。。。。緊急扶持通道的申請表上簽上名字,這些材料都齊了,符合規(guī)定。我現(xiàn)在就去找張鵬簽字。
張鵬辦公室的門緊閉著,門縫里傳來麻將牌碰撞的脆響,間或夾雜著笑聲。林辰敲了三次門,第三次時,門被拉開條縫,年輕秘書探出頭,發(fā)膠噴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上沾著根絨毛:林科長?張組長正在接待重要客人,您有什么事明天再來吧。
這事緊急,關(guān)系到三十多個工人的飯碗。林辰推開門,麻將牌的腥氣混著煙味撲面而來。張鵬坐在主位,面前的籌碼堆成小山,對面坐著三個商人模樣的男人,其中一個正是恒通商貿(mào)的王總,脖子上的金鏈子在燈光下晃眼。
林科長這是干什么?張鵬把手里的牌一推,臉上的橫肉擠成一團,沒看見我正忙嗎?懂不懂規(guī)矩?
林辰把材料放在麻將桌上,的一聲壓在籌碼上:科創(chuàng)電子符合緊急扶持通道的全部條件,這是申請表,請你簽字。
王總嗤笑一聲,拿起專利證書翻了翻:就這小作坊的玩意兒,也配拿扶持資金?張組長,我看還是駁回吧,別浪費資源。
張鵬掃了眼材料,像看什么臟東西似的,抓起申請表往地上一扔,紙屑飛得滿地都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想來要錢?我看就是個騙補貼的小作坊!駁回!他重新拿起麻將牌,出牌出牌,別讓不相干的人掃了興。
林辰彎腰撿材料,手指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紙張被捏出深深的褶皺。他沒看張鵬,也沒看那幾個嬉皮笑臉的商人,只是把散落的紙頁一張張理好,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張組長,你會后悔的。
回到科創(chuàng)電子的車間時,天已經(jīng)擦黑。陳啟明蹲在角落抽煙,煙頭扔了一地,像撒了把火星。看見林辰,他慢慢站起來,單拐在地上拄出沉重的聲響:林科長,我知道難。。。。。。實在不行,我就把機器賣了,先給工人們發(fā)工資。他的話沒說完,手機突然響了,鈴聲是刺耳的聲。
接完電話,陳啟明的臉慘白得像張紙,手機從手里滑落在地,屏幕摔出蛛網(wǎng)般的裂紋。供應(yīng)商說。。。。。。說再不給錢,明天一早就斷料。。。。。。他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機器,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