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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扶貧會上的鋒芒（第1頁）

第十六章扶貧會上的鋒芒

青溪鎮(zhèn)的晨霧還沒散盡，像一層薄紗籠罩著黛瓦白墻的鎮(zhèn)政府大院。林辰已踩著露水往辦公樓走，褲腳沾了些草葉上的水珠，冰涼的觸感順著布料往上滲。趙立東的電話是昨晚十點多來的，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明天的全市扶貧交流會，你代表青溪鎮(zhèn)去。不用緊張，把你的產(chǎn)業(yè)扶貧思路好好講講，拿出真東西來。”

他特意提前半小時到了鎮(zhèn)政府，從抽屜里翻出合作社的運營報表——那是他熬了三個通宵整理的，封面用牛皮紙包著，邊角都磨平了。報表里夾著幾張照片：村民在茶園里采茶的場景、合作社賬目公開欄前擠滿人的畫面、茶企貨車停在村口裝貨的瞬間。這些都是他準備帶過去的“底氣”。

交流會的會議室設在市政府三樓的中型會議廳，長條木桌擦得锃亮，倒映著頭頂?shù)牡鯚?。各縣區(qū)的代表已坐得差不多，有人低頭翻著材料，有人交頭接耳說著什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和打印機墨水的氣息。林辰剛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把報表放在桌前，就見趙立東從門口進來，他穿著件深灰色夾克，沒系領(lǐng)帶，比在青溪鎮(zhèn)時多了幾分隨和。目光掃過全場時，在林辰身上停頓了兩秒，微微頷首，像是在說“準備好了就好”。

主持會議的是副市長張啟明，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戴著副金邊眼鏡。他清了清嗓子，官腔打得四平八穩(wěn)：“……當前我市扶貧工作進入攻堅階段，形勢嚴峻，任務艱巨。既要輸血，更要造血，要讓貧困戶不僅脫貧，更能穩(wěn)住脫貧成果。下面請各位同志暢所欲言，把各地的好經(jīng)驗、好做法分享一下?！?/p>

發(fā)言輪了一圈，大多是匯報各村種了多少果樹、養(yǎng)了多少雞鴨，數(shù)據(jù)詳實得像賬本，卻透著一股程式化的敷衍?！拔覀兇褰衲攴N了兩百畝桃樹，預計畝產(chǎn)三千斤”“我們引進了外地客商，包銷全村的土雞，每只溢價五塊錢”……林辰攥著筆記本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本子上密密麻麻記著青溪鎮(zhèn)合作社的運營細節(jié)——從村民入股的資金流向，到農(nóng)產(chǎn)品的溢價空間，甚至連不同品種果樹的掛果周期、病蟲害防治成本都做了標注，旁邊還用紅筆寫著村民的反饋：“王大爺說，自己選的茶種，看著就親”“李嬸建議，采茶工優(yōu)先雇貧困戶，工錢按天結(jié)”。

“青溪鎮(zhèn)的林辰同志，”就在會場氣氛快要沉下去時，趙立東突然開口，打破了沉悶的氛圍，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林辰身上，“聽說你們搞的扶貧合作社很有起色，從土地流轉(zhuǎn)到產(chǎn)銷對接，都有自己的想法，給大家講講？”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像聚光燈打在身上。后排有人低聲議論：“青溪鎮(zhèn)？就是那個跟化工廠較勁的地方？”“聽說他們副鎮(zhèn)長挺年輕的，敢干事”……林辰深吸一口氣，起身時椅子腿不小心碰到地面，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在安靜的會場里格外清晰。他定了定神，走到發(fā)言席前，聲音清亮得像山澗的溪水：“各位領(lǐng)導，各位同仁，我認為當前基層扶貧的最大困境，不是缺資金缺項目，而是缺可持續(xù)的治理模式?！?/p>

這話像顆石子投入靜水，會場里頓時起了波瀾。有人皺眉，似乎覺得這話說得太絕對；有人低頭和身邊的人私語，眼神里帶著質(zhì)疑。林辰?jīng)]管這些，繼續(xù)說道：“我們青溪鎮(zhèn)嘗試‘合作社+農(nóng)戶+企業(yè)’模式，核心是讓村民從‘旁觀者’變成‘參與者’。具體來說，就是讓村民以土地入股，不僅參與分紅，更參與管理決策。去年試種的高山茶，從選種到采摘，都是村民自己選的品種、自己定的標準、自己盯的質(zhì)量，最后賣給茶企的價格，比往年散戶收購高了三成?！?/p>

他翻開筆記本，指著其中一頁的表格：“關(guān)鍵是建立透明機制。每筆賬目按月公開，貼在村頭的公告欄上，誰都能看；每個決策都要經(jīng)過社員代表大會投票，超過三分之二同意才能通過；就連施肥用多少有機肥、什么時候修剪枝條，都是村民自己算出來的，技術(shù)員只做指導，不拍板?！?/p>

他抬眼看向眾人，語氣里多了幾分懇切：“這樣做，就避免了‘干部干，群眾看’的老問題。以前我們也搞過扶貧項目，干部辛辛苦苦引進果苗，村民覺得‘反正不是自己的’，澆水施肥不上心，最后不了了之?，F(xiàn)在不一樣了，地里的收成直接關(guān)系到自己的錢袋子，不用催，大家都盯著呢。同時，透明的賬目也堵住了中間環(huán)節(jié)的貓膩，誰想拿項目資金做手腳，村民第一個不答應。”

說到“貓膩”二字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前排有人抬了下頭——是市長周志國。這位在鏡州本土成長起來的官員，鬢角有些花白，此刻正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緩慢而有規(guī)律，眼神深邃難辨，讓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當然，這種模式也不是沒有困難。”林辰話鋒一轉(zhuǎn)，沒有回避問題，“剛開始的時候，村民不相信，覺得‘合作社就是換個法子收地’，我們挨家挨戶做工作，把合同條款一條一條念給老人聽；企業(yè)也怕麻煩，覺得直接跟散戶打交道更省事，我們帶著村民代表去企業(yè)考察，讓他們親眼看看標準化種植的好處；甚至鎮(zhèn)里的同志也有顧慮，覺得‘把權(quán)力放給村民，容易出亂子’，但事實證明，老百姓心里有桿秤，知道什么對自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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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了個例子：“有次選茶苗，年輕人想種新品種，說產(chǎn)量高；老人堅持用老品種，說口感好、能賣上價。兩邊吵了三天，最后決定各試種五十畝，誰的收成好就按誰的來。結(jié)果老品種因為口感獨特，被茶企定為特級品，價格比新品種高了五成?，F(xiàn)在年輕人見了老人都喊‘叔，還是您有眼光’?！?/p>

會場里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氣氛緩和了不少。趙立東嘴角帶著笑意，點了點頭；張啟明推了推眼鏡，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周志國停下了敲擊桌面的手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依舊平靜。

“我的匯報完了?！绷殖胶仙瞎P記本，微微鞠躬，“青溪鎮(zhèn)的探索還不成熟，有很多不足之處，希望各位領(lǐng)導同仁多提寶貴意見?！?/p>

回到座位時，他發(fā)現(xiàn)鄰座的縣區(qū)代表正探頭看他的筆記本，見他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鎮(zhèn)長，你這賬記得真細，連村民的誤工補貼都標著‘雨天加兩成’，太接地氣了。”

林辰剛要回應，會議就進入了總結(jié)階段。趙立東最后發(fā)言，沒提具體哪個地方做得好，只說：“扶貧不是演戲，數(shù)據(jù)好看不如群眾說好。真正的造血，是讓老百姓自己有動力、有能力往前走，而不是等著別人喂飯。各地要多想想，怎么把‘要我脫貧’變成‘我要脫貧’，這才是長久之計?！?/p>

會議結(jié)束后，代表們陸續(xù)離場。林辰收拾好筆記本和報表，剛走出會議室，就被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攔住，對方胸牌上寫著“市長秘書”：“林鎮(zhèn)長，周市長請你去辦公室一趟?！?/p>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這位市長突然找自己有什么事。他回頭望了一眼，趙立東正和周志國說著什么，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趙立東朝他擺了擺手，像是在示意“別緊張”。林辰定了定神，跟著秘書往走廊盡頭走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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