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陳府那扇樸素厚重的黑漆大門前,便出現(xiàn)了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骨勒茂才親自領路,身后四名十四五歲的西夏少年,個個梳著宋人時興的發(fā)髻,裹著錦緞書生袍,外頭卻別扭地罩著西夏翻領窄袖的羊皮小襖。
臉上撲著厚粉,嘴上還笨拙地點了些許胭脂,扭捏作態(tài),極力做出弱不禁風、顧盼生姿的“風雅”模樣,手中托著盛放瑪瑙馬刀、西域沉香木匣的漆盤。
骨勒茂才腆著臉,沖應門的黑奴護衛(wèi)拱手作揖,那蹩腳的漢話里夾著濃重的黨項腔:“勞煩……勞煩通稟簽樞老爺,我家少主……仰慕簽樞才華人品,特……特送來幾味清雅玩物,并……并幾個粗使小童……陪侍……”
話未落音,厚重的府門“吱呀”一聲敞開小半扇。
門后卻非想象中的管事或家丁,正是簽樞夫人趙明玉!她一身水青色素縐緞常服,發(fā)髻簡凈,只簪一枚通體無瑕的羊脂玉簪,通身氣度沉靜如蘭。
一眼掃過門外這群人不倫不類的陣仗,黛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目光清澈如水,卻帶著洞徹世情的銳利,落在幾個濃妝艷抹、眼神驚惶閃爍的少年身上,只輕輕一瞥,便已了然于心。
趙明玉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嘲意,聲線清冷平穩(wěn):“西夏貴使?貴國少主好意,妾身代夫君謝過?!?/p>
她目光掃過那些價值不菲的瑪瑙沉香,“至于這些玩物……”她略一停頓,語氣毫無波瀾,“簽樞日理萬機,無暇消受,請貴使帶回。
至于這幾個孩子,”她抬眼,目光清湛地直視骨勒茂才,“既是粗使小童,想必不堪驅使。
我府中仆役雖陋,卻各安本分。
足下所獻,請自留為用?!毖粤T,微微頷首示意,竟不再看門外眾人一眼,轉身便要關門。
骨勒茂才傻了眼,那幾個少年更是羞得恨不得鉆進地縫里!
“夫人!夫人且慢!”骨勒茂才急得額頭冒汗,一個箭步上前想抵住門縫,“我家少主實是真心仰慕簽樞!您……”
未等他說完,門廊陰影中,兩名侍立多時的努比亞黑奴默然上前一步,如同兩座驟然從陰影中拔起的鐵塔!
近丈高、肌膚黝黑發(fā)亮、肌肉虬結的身軀帶著恐怖的壓迫感直接封死了門廊!
兩人腰間都懸著尺長短刀,目光冰冷不帶一絲人氣,喉間發(fā)出一聲沉悶短促的低吼,如同兇獸喉頭的威脅!
骨勒茂才和幾個少年頓時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退下門階!
沉重的府門在數(shù)道充滿敬畏與恐懼的目光中,無聲地關上。
門外寒風卷起落葉,只余下使團一行人望著緊閉大門上那對猙獰的獸面銜環(huán),瑟瑟發(fā)抖,面無人色。
次日午后,一輛素樸的青帷小車悄然停靠在陳府側巷角門。
簾櫳掀起,正是風塵仆仆、面色頗有些糾結的趙明誠、李清照夫婦。
他們是由骨勒茂才輾轉苦求,最終說動了一位曾在李清照詩會上吟過幾句詞的鴻臚寺末流小官引薦而來。
小花廳內,茶香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