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起來,兩只腳插進(jìn)鞋里,走到窗邊開窗,往外一探,就見燕屹一瘸一拐,目光兇蠻,面孔像黑暗中伸出來一朵濕漉漉的梔子花——諸佛如來,六度圓滿,猊床象座,不聞余香。
第26章平淡終章
他一手搭在窗棱上,身上雨水浸透木窗棱,擰起眉毛,要吃人似的瞪著琢云:“我開間‘常賣’鋪子給你,我會鑒賞,也會估價?!?/p>
“可以?!?/p>
琢云的回答讓他的目標(biāo)更加清晰:“你可以不嫁人,嫁妝單子上的東西我能掙回來。”
“很好?!?/p>
他想提孫兆豐,沒說出口,最后牙關(guān)緊咬,手掌使勁按著窗棱,琢云那種漠然,讓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他胸膛里滿脹、憋悶,讓他發(fā)急、發(fā)痛。
一句話浮出來,跳到舌尖上,脫口而出:“冀州兇殺案的仆人,是不是你?”
琢云點頭:“是我?!?/p>
燕屹得到一個答案,轉(zhuǎn)身就走,琢云關(guān)窗,站著沒動。
冀州兇殺案確實是她親身經(jīng)歷,但和燕屹所想不同,她并非臨時起意,而是謀劃已久,只待時機。
那一夜風(fēng)勢猛烈,翻動砂石,打在亂響的鈴鐸上,瓦片下墜,碎了滿地,城中來不及收的衣被都被卷到空中,上下翻飛。
她頂著風(fēng)站在田野上,衣裳緊緊貼在胸腹、大腿上,往后鼓。
身邊人面目冷秀,穿白氅衣,大袖和衣擺往后飛掠,比人還高,被刀刺中時,神情猶如驚燕,指顧之間,血像一朵花,綻放在衣間。
她轉(zhuǎn)身奪馬,逆風(fēng)而行,風(fēng)勢漸住,麥浪既止,漫天浮云,月影孤懸,前方一片茫然,身后反而燈火通明,纖毫畢現(xiàn)。
她義無反顧,投向坎坷前路,把一切往心底深處壓——忠誠的誓言、熱菜熱飯暖被窩、不留情面的絲梢馬鞭、身首異處的背叛者尸體、高大院墻外咆哮撕咬的細(xì)犬、沒有聲音沒有光的禁閉牢房。
她壓在心底深處,并且壓上一塊泰山石,絕不讓恐懼占據(jù)上風(fēng)。
現(xiàn)在她是她自己了。
往后也將是她自己。
之后直到婚事落定,她都沒出門,日子逐漸平淡。
四禮的過程,交織著等待、拉扯、拖延,等陛下對燕鴻魁的恩賜,燕、孫兩家在客氣中劍拔弩張,燕夫人不能出口成臟,憋的眉心起了豎紋,罵燕曜“合該姓孫”。
燕澄薇對孫兆豐這種“當(dāng)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行徑十分不滿,走到二堂呵斥燕屹:“這時候在家里裝什么乖?孫兆豐狂成什么樣了!”
燕屹不動聲色。
隔天孫兆豐不甚落水,丟了兩只鞋、一頂方巾,他失去這兩樣法寶,雖是穿著衣服上了岸,卻感覺自己是赤身裸體在大街上走了一遭,回到家里羞憤的大病一場。
留芳給琢云繡了一大堆荷包,在忙碌中,發(fā)覺日子變得平淡且無味。
琢云曾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燕府充滿喧囂,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很鮮活,眼淚、唾罵、桀驁不馴、愚蠢從一張張假面下鉆出來,摧毀死氣沉沉的府邸,像所有人都在新生。
那時園子里雞冠花、木芙蓉、石蒜開的艷麗多姿,太陽金燦燦的,烏云沉甸甸的,血跡暗紅刺目,凡是顏色,都大塊、濃郁,看了有觸目驚心之感。
然后琢云出門,帶回來貓食、鐵鍋、燕屹。
現(xiàn)在一切都開始失色,人、事、物黯淡、模糊,讓她不敢相信如此尖銳精彩的開端,最終也迎來索然無味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