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越走越冷。
他們到達冀州,與韋氏使者結(jié)束和談的那天晚上,冀州風雪劈面。
燕屹出窄小營房,走到通谷寨城墻之上。
寒風夾著鵝毛大的雪片,打在他臉上,他不由打個寒顫,伸出手,把蒙面的巾子往上拉,一直拉到眼下,白氣從面巾里透出來,在眉、睫上凝結(jié)成霜。
天幕低沉,不見月影,暗云壓在頭頂,大雪上下翻飛,不到片刻,他頭上遮塵暖笠就沉重起來,落著一層積雪。
白顯章走在他前面,回身道:“這個天氣,真應(yīng)該喝酒,哪怕喝杯冷酒也行,統(tǒng)領(lǐng)偏不讓咱們喝?!?/p>
“不想死你就喝?!?/p>
燕屹猜測琢云有事要辦,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她的想法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實現(xiàn),同時伴隨著殺戮。
兩人站到女墻邊,看向寨外北邊,風雪更大,衰草連天,雪“沙沙”往下落,黑云翻滾,雪光下,能看到四個小堡,不見一點火光,分立在通谷寨兩側(cè),堡寨相連,像一只碗,扣住韋氏在堡外的屯兵。
兩人調(diào)轉(zhuǎn)方向,走到另一邊女墻上,看南面城郭,滿目皚皚白雪,不見半點炊煙、燈火,景物荒涼凋敝,風勢更大,吹的人站不住腳,頭上暖笠向后掀翻,只剩一條麻繩,掛在脖頸間,勒的人幾乎窒息。
燕屹伸出凍麻的手,重新戴好暖笠:“冀州果然風大?!?/p>
白顯章捂著腦袋大喊:“什么?”
“風大!”
“???”
“滾!”
白顯章一個字沒聽清楚,扯著嗓子喊:“我回了!”
他回營房去取暖,只剩燕屹和值守的士兵,士兵身穿皮甲,隔著足有二三十步,挺槍而立,腰間掛一壺冷酒,目不斜視,像雪雕。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燕屹一個人。
他活動手腳,避免凍僵,從南墻踱步到北墻,又折返回來,心中孤寂逐漸消散,他忽然感到自己變得很龐大,靈魂和感情充斥了整個通谷寨,被他人壓制的自我徹底釋放出來。
他的暴虐、喜怒無常、陰險狠厲、眥睚必報、無畏、瘋狂,還有他對琢云的依戀和愛意,無所顧忌的往外涌,對抗風雪帶來的虛無、無趣、乏味,他是他自己了,不是燕家子,不是一個小弟弟,不是燕都頭,就只有他自己。
他像是一塊磚石,沉淀在城墻上。
琢云在冀州,殺人叛逃,獨自一人在大風中打馬奔逃時,是不是也有這種感受?
他心中一喜,急急轉(zhuǎn)身,一步邁下兩級石階,鞋踩在凍實了的雪上,整個人往后倒去。
他伸手死死攀住石墻,剛穩(wěn)住身形,就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到了寨外。
他猛然回頭,重新沖上女墻,扒著南墻邊往外看,就見雪海之中,有三騎快馬,當頭一匹黑馬,迅疾如電,口鼻之間熱氣蒸騰,馬上一人頭戴皂色幅巾,用玉環(huán)扣牢牢束在腦后,幅尾飄蕩在風中,穿件素色窄袖團領(lǐng)長衫,穿一件皂色鶴氅,大袖鼓滿了風雪,幾乎與肩平齊。
來人馬術(shù)極佳,風馳電掣中,兩足牢牢扣在鐙中,身形穩(wěn)如泰山,一人一馬,猶如一道利箭,沖開雪障,直到寨門外,勒馬懸停。
他滾鞍下馬時,身后那兩名騎青鬃馬的隨從離他還有數(shù)十步。
寨門打開,守寨門的四個士兵走出門去,手中持有松油火把,燕屹把上半身探出去更多,險伶伶懸在城墻外,看清楚來人長相。
是李玄麟。
后面兩個,一個是在館驛時站在護衛(wèi)堆里的大高個子羅九經(jīng),一個頭戴遮塵笠,他只在李玄麟和琢云打斗時見過。
“陰魂不散!”他咬牙切齒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