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間屋子,屋內(nèi)原本擠擠攘攘,不到五天,已經(jīng)十室九空,目所能及之處,只有鬼影。
原來不是病氣,是尸臭。
劉童忍著惡臭,甕聲甕氣道:“陛下連日催問,疫病始終無解,眼看有風雷之像,郡王看桐油什么時候倒合適?”
李玄麟退后兩步,轉(zhuǎn)身走到大鍋旁,把鍋邊一片白芷彈進去,丟開香囊,嗅幾口藥氣:“你已有高見,還問我干什么?”
劉童頓時面紅耳赤:“下官一時情急,笨嘴拙舌,郡王勿怪,只是常少卿在相州行事果決,疫病得到控制,我們這里遲遲沒有定論——”
疫病也是一場較量——既然不能治,就先燒,燒光癘所,燒干凈疫病,燒贏常黨。
李玄麟揚手打斷他,言簡意賅:“燒?!?/p>
劉童如釋重負,幾乎要笑,好在及時管住嘴角,只有眉頭不受他控制,悄然舒展。發(fā)出一聲輕嘆:“是,下官回去便告知御藥院不必派人送藥過來,還有那些學子——”
他眉頭又開始皺起:“勒令他們回去念書,不許在御藥院和此處走動,免得生出是非。”
“先斬后奏,你向誰學的?”李玄麟不置可否,“仔細點?!?/p>
劉童心里“咯噔”一下,臉色白了兩分:“下官。。。。。。郡王放心,下官盯著燒成灰了再回,絕不會出紕漏?!?/p>
禁軍開始往板門內(nèi)傾倒桐油,劉童連忙伸手向外:“郡王,請?!?/p>
風大起來,檐下鐸鈴響如擂鼓,銅鍋下火苗忽起忽落,火星四散,火勢一觸即發(fā),御醫(yī)、醫(yī)官脫去外衣丟入火中,掩著口鼻匆忙撤去,禁軍拋出空油桶,關(guān)閉板門。
板門內(nèi)烏鴉“啞”一聲叫,展翅飛射出去,留下蒼蠅四處亂撞,嗡嗡作響。
一間窗戶忽然打開,一個人探出身來望了一眼。
她身體和面孔一半都在黑暗里,一半在泛青的晦暗天光中,面皮蒼白緊繃,成了鼓皮,蒙在骨頭上,瞳仁非常亮,搭在窗棱上的手很紅,正在脫皮。
她是琢云。
進來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活著也是死了——昨日,癘所就斷了醫(yī)藥,有一群常跑來送食水的學子,今日也未來。
她縮回窗內(nèi),取出懷里一小塊堅硬的胡餅,伴隨惡臭塞進口中,用牙齒磨碎,餅渣尖銳,以著開膛破肚的氣勢落入腹中。
吞下胡餅,她端起地上粗瓷碗,接住碗底幾滴水珠,隨后一抹嘴,扔開碗,開了倒尿桶的后窗。
她一只腳踩上窗棱,躬背探出身去,用力一縱,落在廢棄木料上,腳剛站穩(wěn),耳邊就聽到“轟”一聲巨響,夜幕緊接著一紅,是火光在瞬間映到天上。
風吹巨焰,屋做山倒,神焦鬼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