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中心內,時間仿佛被拉長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琥珀。
墻壁上,那面巨大的、血紅色的倒計時器,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頭擇人而噬的、正在進行最后咆哮的兇獸。上面的每一個數(shù)字,每一次跳動,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唐飛和那兩名技術專家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上。
01:00:00
最后一個小時。
六十分鐘。三千六百秒。
這是他們,也是鏈接艙里那個正在走向生命終點的男人,所剩下的、全部的時間。
“‘放手’?”唐飛的臉上,寫滿了足以淹沒他那顆聰明大腦的、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婧姐,你……你確定嗎?這玩意兒怎么量化?‘放手’的情感配比是多少?悲傷占多少?解脫占多少?這里面難道還有慈悲的成分嗎?我的老天爺,這他媽比計算宇宙大爆炸奇點的初始參數(shù)還玄學!”
他的質疑,代表了在場所有技術人員的心聲。他們可以分析數(shù)據(jù),可以構建模型,可以破解一切基于邏輯的密碼。但是“放手”?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二進制的范疇,進入了神學的領域。
然而,陳婧卻異常的堅定。
她沒有去解釋那些復雜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共情邏輯。她只是,將自己那雙因為連續(xù)作戰(zhàn)而布滿了血絲,此刻卻又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信仰般光芒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唐飛。
“我確定?!彼穆曇舨淮螅瑓s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一切雜音的力量,“唐飛,別用你的腦子去算。用心,去感覺?!?/p>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為這場終極的豪賭,押上最后的籌碼。
“就用剛才,那個瞬間,那段獨一無二的波形!那就是答案!”
唐飛看著陳婧那張堅毅得近乎偏執(zhí)的臉,又看了看鏈接艙里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他那顆總是充滿了無數(shù)個“為什么”和“憑什么”的大腦,在這一刻,放棄了所有的計算和抵抗。
他選擇了,相信。
相信這個,他一直覺得有點暴力傾向、有點不近人情,此刻卻又散發(fā)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如同女神般光輝的女人。
“好!”他狠狠地一咬牙,像一個即將沖上賭桌、準備梭哈自己全部身家的賭徒,“媽的!今天就陪你們瘋一次!要是輸了,黃泉路上,你們倆可得等等我!我腿腳不好,跑不快!”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玩笑和恐懼,都排出體外。他的手指,重新落回到了鍵盤上。
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是之前那種充滿了攻擊性和炫技意味的狂風暴雨。而是變得,輕柔,謹慎,像一個最頂級的、正在修復一件稀世珍寶的文物修復師。
他將陳婧描述的、那種包含了“悲傷”、“慈悲”、“釋然”和“守護”的、極其復雜的、名為“放手”的情感光譜,作為一個全新的、也是最后的變量,緩緩地,輸入到了那個破解程序的核心算法之中。
然后,他將剛剛從生命體征監(jiān)控儀里,截取到的那段,充滿了告別意味的、獨一無二的“心跳波形”,作為這把鑰匙最關鍵的“齒刃”,嚴絲合縫地,嵌入了進去。
所有的變量,都已就位。
只剩下,最后的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