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被封存在時間鎖里的影像,如同投入死海的一滴淚,無聲地消融了。蘇晴的身影,連同她臉上那抹溫柔到極致、也殘酷到極致的微笑,一同化作了最基礎的數據流,消散在空曠的“神龕”核心之中。
“歸墟”,再次回歸了它亙古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但對于李洞明來說,這死寂,比世界上任何一種酷刑都更加喧囂和殘忍。
蘇晴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段擁有自我意識的、最惡毒的病毒代碼,蠻橫地、不容置疑地,侵入了他那座由妄想和偏執(zhí)構筑而成的“神國”,將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從最底層的邏輯上,徹底格式化。
“血包……”
他那完美、俊朗、充滿了神明光輝的數字形象,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蠟像,開始劇烈地扭曲、融化。構成他身體的數據流瘋狂地閃爍、報錯,無數亂碼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在他的“皮膚”上迸裂開來。那個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國王”,在真相面前,連一個最卑微的信徒都不如。
他不是繼承者,不是圣徒,甚至連祭品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個……醫(yī)療耗材。一個可以被無限續(xù)杯的、裝在精美容器里的……消耗品。
這認知,比死亡本身,要屈辱一萬倍。
“不……”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充滿了破敗風箱般嘶啞的哀鳴,“假的……都是假的……這是你留下的陷阱,林默!是你篡改了她的影像!是你用你那卑劣的、只懂得玩弄記憶的伎倆,在褻瀆我的神?。 ?/p>
拒絕承認,是凡人墜入深淵時,抓住的第一根、也是最脆弱的一根稻草。
李洞明的意識體,在徹底崩潰的邊緣,做出了最符合他求生本能的反應——拒絕相信,然后,重新定義現實。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本應深邃如宇宙的眼眸,此刻燃燒著凡俗的、不加掩飾的瘋狂與憎恨。他強行調用著自己作為“歸墟”第一個“居民”所擁有的權限,那扭曲、破損的數字形象,竟然在肉眼可見地被修復、被重塑。數據亂碼被撫平,崩裂的皮膚重新愈合,他再次變回了那個光芒萬丈的、威嚴的“國王”。
只是,這一次,他的完美形象之下,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歇斯底里的瘋狂。
“你們以為,用一段偽造的影像,就能動搖我的神性嗎?”他重新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以一種更加夸張、更加用力的姿態(tài),向三人展示著他對這個世界的“掌控力”,“太天真了!凡人,永遠無法理解神明的境界!”
隨著他的意志,這片由數據殘骸構成的、灰色的墓園,開始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些代表著失敗與錯誤的“墓碑”,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碾碎、分解、重組成全新的形態(tài)。干涸的、流淌著垃圾數據的“河流”被重新注入了活水,變成了波光粼粼的清澈溪流;殘缺的、布滿亂碼的建筑模型,拔地而起,化作了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宮殿;就連那片永恒灰白的天空,也被渲染成了溫暖的黃金色,一輪虛擬的、散發(fā)著柔和光芒的太陽,高懸其上。
在短短幾十秒內,這座死寂的“數據墓園”,就被李洞明強行扭轉成了一座美輪美奐的、充滿了虛假生機的“永生國度”。
“看見了嗎?”他像一個急于炫耀自己新玩具的孩子,指著這片由他憑空創(chuàng)造出的幻象,聲音高亢而激動,“在這里,我就是法則!我就是創(chuàng)世神!我可以讓枯木逢春,我可以讓江河逆流!我可以創(chuàng)造你們在現實世界里夢寐以求、卻永遠無法得到的一切!”
他將目光轉向唐飛,那眼神里充滿了致命的誘惑:“唐飛,你是技術的信徒,對嗎?在這里,整個互聯網的黑歷史都將是你取之不盡的圖書館。你可以擁有無盡的知識、永恒的時間,去探索那些最深奧的、足以讓凡人瘋狂的奧秘。你將不再是凡人,你將是……‘真理的祭司’?!?/p>
他又看向陳婧,語氣變得溫和而悲憫:“陳婧警官,我知道你,你的一生都在與暴力、罪惡和死亡作戰(zhàn),你的雙手沾滿了血腥,你的內心充滿了疲憊。在這里,沒有罪惡,沒有傷害。只有永恒的安寧與祥和。你將不再是戰(zhàn)士,你可以成為這座國度里,最受人尊敬的‘和平的守護者’。”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一束沉重的聚光燈,打在了自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林默身上。
“而你,林默。”李洞明的語氣變得無比復雜,那是嫉妒、是憎恨、是邀請,也是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于“正統”的渴望,“這座神國,本就應該有你的一半。蘇晴的愛雖然扭曲,但她想讓你永生的愿望,是真的。忘掉那段偽造的影像吧。在這里,我們可以重塑一個‘完美’的蘇晴,一個沒有病痛、沒有瘋狂、永遠愛著你的蘇晴。你們將是這個永恒國度的亞當與夏娃,共同統治,直到時間的盡頭?!?/p>
他描繪的,是天堂的藍圖。
而在那片被他強行染成金色的天空中,一個巨大的、由像素構成的、扭曲的時鐘,緩緩浮現。它的指針,正在以一種非線性的、時快時慢的詭異方式跳動著,但大體上,仍在堅定地走向終點。那是“神龕降臨”的倒計時,還剩下大約二十個小時。它像一個懸在天堂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提醒著他們,這場美夢,是有期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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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如此巨大的誘惑和無上的威能,林默的反應,卻平靜得像一片被抽干了所有波瀾的、古井的湖面。
他沒有去看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也沒有理會那充滿誘惑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