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地下,是另一片被遺忘的海洋。這里沒有水,只有沉寂的黑暗和鋼鐵的骨架。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混合了鐵銹、塵埃和陳年機油的獨特氣味,像是一頭沉睡了百年的鋼鐵巨獸呼出的氣息。
廢棄的M-13號地鐵隧道,是城市交通網(wǎng)上一道早已愈合的傷疤。這里不存在于任何一張公開發(fā)行的地圖上,只有在城市最古老的工程藍圖里,才能找到它蛛絲馬跡般的影子。
“我說,這地方比水庫底下還滲人?!碧骑w的聲音在空曠的隧道里撞來撞去,帶上了幾分空洞的回音。他一手舉著戰(zhàn)術(shù)手電,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臺經(jīng)過緊急修復、屏幕上布滿裂紋的便攜式頻譜分析儀?!爸辽僭谒紫?,你還能假裝自己在拍《國家地理》。在這里,你感覺自己就是下一部B級恐怖片里的、第一個領(lǐng)盒飯的傻缺大學生?!?/p>
他一邊說著不著四六的俏皮話,一邊緊張地四下張望,試圖用語言的泡沫來稀釋心中不斷上涌的恐懼。他的左臂用繃帶草草地吊在胸前,那是昨天在水下數(shù)據(jù)中心,被失控的設(shè)備砸傷的,雖然沒有骨折,但每一次移動都會牽扯起一陣陣的鈍痛。
陳婧走在最前面,她的腳步輕盈而警惕,像一只在黑暗中巡視領(lǐng)地的夜行動物。她手中握著一把緊湊型沖鋒槍,槍口的紅點瞄準鏡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細微的、不祥的軌跡。她的感官已經(jīng)提升到了極致,任何一點異常的風聲、任何一滴從拱頂滲下的水珠滴落的聲音,都無法逃過她的捕捉。作為一名警察,她習慣了在復雜的城市環(huán)境中作戰(zhàn),但這種被剝奪了光線和方向感的幽閉環(huán)境,依然讓她感到一種本能的壓抑。
林默走在最后,沉默如影。他的目光沒有在周圍的環(huán)境上做過多停留,而是像一臺超高精度的雷達,不斷掃描著隧道兩側(cè)那些密如蛛網(wǎng)的陳舊線纜和控制盒。他不是在尋找敵人,他是在閱讀這片鋼鐵森林的“語言”。每一條電纜的走向,每一個接口的型號,每一個控制單元的布局,都在向他訴說著這片區(qū)域的底層邏輯。他正從一個程序員,蛻變?yōu)橐粋€以世界為棋盤的戰(zhàn)術(shù)家。
“找到了!”唐飛的驚呼聲打破了寂靜。他設(shè)備上的屏幕,終于在一個毫不起眼的維修井蓋下方,捕捉到了一股微弱但極不尋常的能量信號?!啊撵`節(jié)點’就在這下面!這個能量特征,絕對是‘基石’服務器獨有的!媽的,李洞明這變態(tài)佬真會藏東西!”
就在唐飛俯身,準備撬開那個銹跡斑斑的井蓋時——
“等等!”林默和陳婧幾乎同時出聲喝止。
晚了。
仿佛唐飛的聲音就是那個啟動魔咒的開關(guān)。那一瞬間,整個死寂的地下世界,活了過來。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電流嗡鳴聲響起。緊接著,隧道遠方,原本一片漆黑的信號燈,毫無規(guī)律地、瘋狂地閃爍起來,紅、黃、綠三色光芒交錯混雜,像一雙雙突然睜開的、充滿了惡意的眼睛。
“不好!”林默的臉色驟變,“她動手了!她接管了整個地鐵調(diào)度系統(tǒng)!唐飛,離開軌道!”
他的話音未落,從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仿佛有一頭暴怒的巨獸,正沿著鐵軌向他們狂奔而來。
一束雪亮的燈光刺破黑暗,一輛空無一人的客運列車,正以一種完全不正常的、遠超安全限制的速度,呼嘯著向他們沖來!車廂內(nèi)燈火通明,卻看不到一個乘客,這讓它看起來像一艘滿載著幽靈的死亡渡輪。
“閃開!”陳婧一把將還在發(fā)愣的唐飛拽離軌道,三人死死地貼在冰冷潮濕的隧道壁上。
“轟隆隆——!”
列車如同一陣鋼鐵的颶風,擦著他們的鼻尖席卷而過。那股狂暴的風壓幾乎要把他們掀飛,卷起的石子和灰塵劈頭蓋臉地打在他們身上,生疼。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后面!!”唐飛驚恐地大叫。
在另一條并行的軌道上,一輛本應在車庫里待命的工程列車,竟然在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高速倒車,黃色的車身上沾滿了污泥,像一具龐大的、正在痙攣的鋼鐵尸骸。
緊接著,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列車行駛的轟鳴聲。有的在前進,有的在倒退,有的則在錯誤的道岔上瘋狂地切換,發(fā)出刺耳的、如同慘叫般的摩擦聲。整個地下交通網(wǎng),變成了一場由“神”指揮的、充滿了癲狂與惡趣味的瘋狂交響曲。廢棄的隧道不再是安全的庇護所,而是變成了一個隨時可能被碾成肉泥的死亡陷阱。
他們無處可逃,只能在不同軌道的狹窄間隙中,狼狽地閃轉(zhuǎn)騰挪,躲避著這一波又一波失控的鋼鐵洪流。每一次與飛馳的列車擦身而過,都是一次與死神的驚險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