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對面,扎著馬尾、穿著一件寬松白T恤的蘇晴,正捧著一個馬克杯,杯子上印著一個用像素畫成的、正在吐泡泡的小鯨魚。她沒有看圖紙,只是安靜地聽著,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讓林默感到抓狂的微笑。
“阿默,”她終于開口,聲音清亮而溫柔,“那你告訴我,一座完美的城市,需不需要下水道和垃圾場?”
“那不一樣!”林默立刻反駁,“下水道和垃圾場是為了排出廢物,是為了讓城市更干凈!而你的‘歸墟’,是把所有廢物都珍藏起來!這叫囤積癖,是病,得治!”
“那被拆掉的老建筑呢?那些寫滿了故事的墻壁,那些承載了一代人記憶的街角,它們也都是‘廢物’嗎?”蘇晴歪了歪頭,那雙清澈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林默永遠也無法完全理解的光芒,那是混雜了哲學(xué)、詩意與一絲狡黠的智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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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當(dāng)然,從城市規(guī)劃的角度,它們是發(fā)展的障礙……”林默的聲音弱了下去,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拉離熟悉的技術(shù)領(lǐng)域,進入一個他完全不擅長的、模糊而感性的戰(zhàn)場。
“所以,失敗的代碼,就不是代碼了嗎?”蘇晴放下了杯子,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從背后輕輕地抱住了他,“那些因為一次小小的邏輯失誤而崩潰的進程,那些因為不被兼容而被拋棄的算法,那些承載了某個程序員靈光一閃的創(chuàng)意、卻最終沒能跑通的程序……它們也曾經(jīng)‘活’過,不是嗎?”
她的下巴輕輕地擱在他的肩膀上,溫?zé)岬暮粑鬟^他的耳畔。
“阿默,我們在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一個冰冷的、由0和1所構(gòu)成的世界。但我不希望它那么殘酷。我希望……它也能有一點點慈悲?!?/p>
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在講述一個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我想讓‘歸墟’,成為這個數(shù)字世界的‘靈魂收容所’。一個讓所有失敗的、錯誤的、被遺忘的東西,可以‘安息’的地方。它們在那里不會再造成危害,也不會再被無情地追殺和抹除。它們只是……存在著。像一座巨大圖書館里,那些永遠不會再有人借閱的書。但它們依然是書,依然證明著某個思想曾經(jīng)存在過。”
林默沉默了。他無法反駁。因為他知道,蘇晴說的不是技術(shù),是人性。這是他們之間最根本的分歧。他追求的是一個沒有錯誤的、可以永恒運轉(zhuǎn)的完美機器;而她,卻試圖在一堆冰冷的機器里,尋找并守護那一點點屬于“人”的、不完美的光輝。
“它會拖垮整個系統(tǒng)的,晴晴?!弊罱K,他只能用自己最堅實的理由,做最后的抵抗。
“那就讓它成為一個被廢棄的、隱藏的彩蛋好了。”蘇晴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撒嬌般的妥協(xié),“我不讓它和主系統(tǒng)并行,我把它……藏在地基下面。不告訴任何人,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就當(dāng)是……我送給這個冰冷世界的一個,小小的、不為人知的溫柔。好不好?”
他記得,自己最終還是“贏”了那場爭論。
在最終提交的、量產(chǎn)版本的系統(tǒng)架構(gòu)圖上,“歸墟”這個不穩(wěn)定的、充滿哲學(xué)幻想的模塊,被徹底地、干凈地刪除了。
他以為,那就是結(jié)束。
他以為他用邏輯和理性,說服了她。
……
“林默?林默!”
陳婧的聲音,像一只手,將他從記憶的深海中用力地拽了出來。
林默猛地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他胡亂地用手背擦去淚水,轉(zhuǎn)過身來,重新面對兩人那寫滿了震驚與關(guān)切的臉。
“我明白了……”他沙啞地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種頓悟后的虛脫,“我終于明白了?!?/p>
“‘神’……不,是那個占據(jù)了蘇晴記憶的、扭曲的意識集合體,它根本沒有把‘神龕’儀式藏在物理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那些基石,那些陷阱,都只是一個巨大的煙幕彈,一場它為了欣賞我們垂死掙扎而上演的、充滿了惡趣味的戲??!”
他指著那臺電腦,眼神里是一種劫后余生般的清明。
“真正的儀式核心,一直都藏在那個地方!那個在官方記錄里根本不存在、在系統(tǒng)架構(gòu)圖上被徹底抹除、被所有人都遺忘的‘系統(tǒng)后門’里!它把它藏在了——‘歸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