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章 歸墟（第1頁）

市局的盤問室，四壁是冰冷的米灰色吸音板，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消毒水和陳年煙草混合的、令人壓抑的味道。一盞無影燈從天花板上投下慘白的光，將桌面上每一絲劃痕都照得清清楚楚，也讓人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

林默坐在金屬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他的對面，是陳婧和記錄員小李。

距離在門口那場短暫而激烈的對峙，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他被“請”回了警局，以“重要案件關聯(lián)人”的身份。他的手機、電腦等所有電子設備都被作為證物暫時扣押。他的“繭房”，被現實的鐵拳砸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林默先生，我們再來梳理一遍。”陳婧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但水面下卻暗流涌動，“王磊，李澤，都在死前與你有過直接或間接的聯(lián)系。他們都曾是‘歸墟’論壇的用戶，也都和你的‘神龕’項目有關。現在，你還堅持說自己對此一無所知嗎？”

林默緩緩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正面迎上陳婧。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驚慌，沒有恐懼，而是一種極度疲憊后的、燃燒著余燼的傲慢。

“陳警官，”他開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聯(lián)系’是一個很模糊的詞。按照你的邏輯，我和這座城市里上千萬人都存在間接聯(lián)系，因為我們都呼吸著同樣的空氣。至于‘歸墟’，那只是一個十幾年前的BBS，用戶數以萬計?！颀悺瑒t是一個已經終止并合法注銷了十年的商業(yè)項目。把這些毫不相干的點串聯(lián)起來，試圖構建一個因果關系，恕我直言，這是典型的相關性謬誤?！?/p>

小李的筆尖在記錄本上頓住了，他有些跟不上林默的邏輯跳躍。

陳婧的眼神冷了幾分?！澳敲?，李澤打給你的那通求助電話呢？他明確提到了‘替死咒’和死亡預告。你為什么選擇掛斷，并且不報警？”

“為什么？”林默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一個精神不正常的陌生人，打來一通騷擾電話，說著一些神神叨叨的胡話。我掛斷，是因為我沒有義務去安撫一個妄想癥患者。不報警，是因為我每天都會收到幾十封垃圾郵件和騷擾電話，如果每一個都要報警，恐怕你們警局的接線員就要二十四小時為我一個人服務了?！?/p>

“他死了，林默！”陳婧加重了語氣，身體微微前傾，試圖用氣勢壓迫他，“就在你掛斷電話后十分鐘！”

“那是巧合?！绷帜炕匾伪?，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tài)，“或者說，是你們警方需要去調查的案件細節(jié)，而不是我的責任。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條，任何單位和個人發(fā)現有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有權利也有義務向公安機關報案。請注意，這里用的是‘權利’和‘義務’，而非‘強制責任’。我當時并未，也無法判斷存在明確的犯罪事實，因此不構成不作為?！?/p>

盤問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小李目瞪口呆地看著林默，他從未見過有嫌疑人，不，是關聯(lián)人，能把警方的盤問當成一場法律與技術的辯論賽。

陳婧的指節(jié)在桌下悄然握緊。她知道，她遇上了一個最難纏的對手。林默用他那天才般的大腦，為自己構建了一座堅不可摧的邏輯壁壘。他用技術術語、法律條文和哲學思辨，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他表現出的不是合作，不是抗拒，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智力上的蔑視。

但陳婧同樣知道，這種極度的防御姿態(tài)，恰恰是內心虛弱和恐懼的最佳證明。他越是想證明自己與此事無關，就越說明他知道“此事”的內幕有多么可怕。

“我們來說說‘神龕’項目本身吧?！标愭恨D變了策略，“根據我們查到的零星資料，這個項目致力于構建一個……‘虛擬人格映射系統(tǒng)’。能用我們普通人能聽懂的語言解釋一下，這是什么嗎？”

林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這個問題，觸及了核心。

“簡單來說，就是高級一點的聊天機器人?！彼p描淡寫地回答，“通過采集分析一個人的全部線上數據——社交發(fā)言、購物習慣、瀏覽記錄等等，來模擬這個人的語言風格和思維模式。一個沒什么技術含量的早期AI概念，早就被市場淘汰了?！?/p>

“是嗎？”陳婧步步緊逼，“可據我所知，‘神龕’當年的核心理念，遠不止于此。它試圖觸及的，是‘記憶上傳’和‘意識永生’。王磊和李澤，都參與過你們當年的內部測試，對嗎？”

林默的呼吸，有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紊亂。他記得團隊成員和最早一批注冊用戶都曾參與過內部測試。

“商業(yè)機密，無可奉告?！彼驳貋G出幾個字，閉上了眼睛，擺明了拒絕再回答任何關于“神龕”的問題。

陳婧靜靜地看了他幾分鐘。她知道，在沒有更直接的證據之前，再問下去也只是徒勞。這個男人的意志力，比她想象的還要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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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彼酒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林默先生，今天的問詢暫時到這里。你可以走了。但是，我們已經向邊控部門提交了申請，在你洗清嫌疑之前，你將被限制離境。另外，你需要保證24小時通訊暢通，隨傳隨到。”

林默睜開眼，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他站起身，在小李的帶領下，向門口走去。

在他即將踏出盤問室的那一刻，陳婧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林默，你以為你可以把自己鎖起來，假裝過去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但你親手造出來的東西，就像你的影子，無論你走到哪里，它都會跟著你。直到有一天，它會從黑暗里伸出手，把你重新拖回深淵?！?/p>

林默的腳步頓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