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里的空氣,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場抽干了所有的雜音。只剩下服務(wù)器風(fēng)扇持續(xù)不斷的、如同催眠般的嗡鳴,像是在為某個即將發(fā)生的悲劇,提前奏響了哀樂。
唐飛和陳婧一左一右地站在林默身后,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他們眼前的屏幕上,那個屬于錢宇教授的生命倒計時,依舊在冷酷地跳動著,但此刻,沒有任何人去關(guān)注它。
因為,所有的威脅,所有的恐懼,都已經(jīng)被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徹底掩蓋了。
那個聲音,屬于蘇晴。
它不是通過揚聲器傳來的,而是利用了某種高頻共振技術(shù),直接在林默的顱內(nèi)響起,清晰得如同情人間的耳語,私密得不容任何外人置喙。
“阿默,你還是老樣子?!?/p>
那個聲音帶著一絲寵溺的、熟悉的笑意,仿佛能穿透生死的隔閡,拂去十年的光陰,回到他們在新長安大學(xué)那個灑滿陽光的午后。
“一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就喜歡皺著眉頭,自己跟自己較勁。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眉頭中間的那道溝,都能單獨申請一個世界文化遺產(chǎn)了。”
林默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尊被瞬間冰封的雕像。他那雙一直以來都如同深潭般冷靜的眼眸,此刻正劇烈地收縮著,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他記憶的最深處,破土而出。
“你是誰?”他的聲音,是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充滿了憤怒,但那憤怒的表層之下,卻掩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微弱的顫抖。
“我是誰?你問我是誰?”那個聲音輕笑了起來,那笑聲里,帶著一絲嗔怪,一絲無奈,一絲林默熟悉到骨子里的、只有蘇晴才會有的嬌憨,“你是不是又把腦子借給那些二進制代碼去思考,忘了把它還回來了?傻瓜?!?/p>
這是……他們的暗語。是蘇晴在他熬夜寫代碼、陷入思維僵局時,最喜歡用來嘲笑他的話。
唐飛和陳婧交換了一個驚駭?shù)难凵瘛K麄冸m然聽不到那個聲音,但他們能看到林默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混合了滔天怒火和極致痛苦的、正在被活生生撕裂的表情。
“閉嘴!”林默低吼道,他的拳頭在身側(cè)緊緊攥起,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你不是她!你不配用她的聲音說話!”
“我不配嗎?”
那個聲音,沒有因為他的憤怒而退縮,反而變得更加溫柔,像一雙無形的手,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撕開了他用十年時間為自己構(gòu)建的、厚厚的記憶傷疤。
“那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約會,你帶我去的那個地方?!?/p>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當(dāng)時還是個窮學(xué)生,為了請我吃頓好的,偷偷去給一個無聊的游戲公司做了半個月的BUG測試員,賺了八百塊錢。然后,你忐忑不安地,把我?guī)У搅藢W(xué)校后街那家,名叫‘老地方’的川菜館?!?/p>
一幅塵封的畫卷,在林默的腦海里,被強行展開了。
他看到了,那家燈光昏黃、油膩膩的小飯館。他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局促不安地,將菜單遞給對面那個扎著馬尾的女孩。他看到了,她狡黠地一笑,故意點了一道菜單上最貴的、也是最辣的“歌樂山辣子雞”。
“你當(dāng)時還傻乎乎地問我,‘你不是不能吃辣嗎?’。我怎么回答你的,阿默,你還記得嗎?”
林默的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記得。他怎么可能不記得。
他仿佛又聽見了,那個夏天的晚上,蘇晴用筷子夾起一塊被辣椒重重包裹的雞丁,一邊辣得直吐舌頭,一邊笑得像只偷吃了糖的小狐貍,對他說:
“因為我想看看,讓你心疼我,和讓我心疼你的錢包,哪一個更重要呀!”
“夠了!我叫你閉嘴!”林默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壓抑的咆哮。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堅硬的桌面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但那個聲音,化身為最無情的、最精準的手術(shù)刀,繼續(xù)對他進行著凌遲般的解剖。
“你最喜歡的那部老電影,《銀翼殺手》。你說,你最喜歡的臺詞,不是那句著名的‘所有的這些時刻,終將流失在時光中,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