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觀的夜晚比白日更像一座廟宇。
白天的喧囂與人聲散去,只剩下數(shù)字祭壇本身在低語。指揮車內(nèi),林默的無人機鏡頭正以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距離,貼近祭壇服務器機組的散熱口。畫面中,金屬格柵因高速氣流而微微震顫,風扇的呼嘯聲通過高保真麥克風傳回,像一片不知疲倦的機械海洋。
屏幕上,一行行代碼瀑布般刷新。老何正在用窮舉法暴力破解“太一”系統(tǒng)的外層防御,而陳婧則負責更精細的工作——在海量的數(shù)據(jù)流中,尋找昨天那段異常通訊留下的蛛絲馬跡。
“頭兒,你看這個。”陳婧的聲音打破了車內(nèi)的寂靜。她指著自己屏幕上兩段并列的數(shù)據(jù)流。
“左邊是昨天‘神跡’展示時的信眾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平穩(wěn),各項指標趨于一個被稱為‘靜定’的閾值。”她頓了頓,指尖劃向右邊,“右邊,是我剛剛從一個底層指令集里調(diào)出的‘安撫’協(xié)議,代號‘SoothE’。理論上,兩者的數(shù)據(jù)模型應該高度重合。”
林默湊過去,眉頭緊鎖。兩段數(shù)據(jù)曲線,在宏觀上看似一致,但在微觀的波動頻率上,卻存在著肉眼難以察及的差異。
“它們不匹配?!绷帜贸隽私Y(jié)論。
“是的,不匹配?!标愭悍糯罅饲€的細節(jié),“‘靜定’狀態(tài)下的腦電波,更像是被強制壓制到最低活動水平,而不是自然的放松。它不像‘安撫’,更像是……麻醉?!?/p>
就在這時,車門被敲響了。一名穿著藍色工裝的維修師傅探進頭來,臉上帶著歉意和疲憊?!傲盅芯繂T,不好意思啊。我得給這幾組服務器做個夜間例行檢查,觀里規(guī)定的,說是‘祖師爺’的肉身,一天都不能耽擱。”
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打開服務器機柜的側(cè)板,拿出工具,嘴里還在小聲抱怨:“唉,現(xiàn)在這機器,比人還神了,夜里都不能歇一口氣。說是機器,我看比神仙都金貴?!?/p>
林默對維修工點了點頭,示意他自便。但那句無心之言,卻像一顆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漣漪。
“比神仙還金貴……”他喃喃自語,目光重新回到陳婧的屏幕上,“陳婧,別再比對‘SoothE’協(xié)議了。換個思路。如果‘慈悲’不是安撫,那它是什么?”
陳婧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調(diào)出一個個指令集。她將昨天玄陽道長布道時用到的所有“慈悲語法”關(guān)鍵詞——【解脫】、【凈化】、【清除】——作為搜索變量,輸入到系統(tǒng)的核心指令庫中。
屏幕上,進度條緩慢地爬升。
維修師傅檢查完畢,擰上最后一顆螺絲,對著機柜拜了拜,才轉(zhuǎn)身離開。他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每日維護的這臺“金貴”的機器,此刻正在被人層層剝繭,露出其冰冷的內(nèi)核。
“找到了!”陳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栗。
進度條定格。屏幕中央,彈出一個刺眼的匹配結(jié)果。
那些充滿宗教色彩的詞匯,【解脫】、【凈化】、【清除】,它們在系統(tǒng)的最底層,共同指向一個簡單、粗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指令:
dELEtEsoul_payload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注釋:清空目標容器,釋放系統(tǒng)資源。
車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服務器風扇的呼嘯聲依舊。
老何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zhuǎn)過頭,死死盯著那行代碼,嘴巴半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清除”……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清除。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想起昨天靜室里玄陽道長那番關(guān)于“救生艇”的比喻,想起廣場上那位母親臉上幸福而麻木的笑容。他甚至感到一陣后怕與羞愧,為自己和團隊——這些以理性為武器的人,曾一度差點就被那套精心包裝的“慈悲”話術(shù)所動搖。
原來那不是哲學,只是程序。
“把這個……記錄下來。”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克制住手指的微顫,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UI界面的‘慈悲超度’和這行代碼并列截圖。明天,我們需要一些‘道具’?!?/p>
第二天上午,青羊觀外的廣場上,林默的社區(qū)宣講如期舉行。
來的人不多,大多是些看熱鬧的市民,以及幾位被特別邀請來的“飛升者”家屬。他們神情木然,眼神空洞,仿佛只是來走個過場。玄陽道長沒有出現(xiàn),只派了幾個小道童在不遠處分發(fā)電子平安符,像是在無聲地宣示主權(quán)。
林默沒有長篇大論,他直接在臨時搭建的大屏幕上,拉起了一個后臺審計窗口。
“各位,”他拿起麥克風,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小半個廣場,“我知道你們中的很多人,相信自己的親人是在‘太一’的庇佑下,得到了光榮的‘飛升’和‘解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