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的問題,如同投入寂靜深潭的一塊巨石,在小院里激起無形的波瀾。燭火似乎都隨之搖曳了一下。
謝知奕握著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
他猛地看向玄寂,目光銳利如刀。
這和尚,竟敢如此直白地問出這等近乎剖白心跡的話!
他口中的“掛礙”,所指為何,在場三人心知肚明。
這已不是求道,這是……挑釁,是掙扎,是無可奈何的宣泄。
若離的目光依舊平靜,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映照著玄寂那雙充滿了掙扎與痛苦期待的琉璃眸。
她并未因這問題的直白而有絲毫動容,仿佛聽到的不過是“今日天氣如何”。
她執(zhí)起面前那杯梨花白,又淺啜一口,清冽的酒液滑過喉嚨,她才放下酒杯,看向玄寂,聲音清冷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心有掛礙,便觀其生,觀其滅。執(zhí)著的,是心;痛苦的,亦是心。心本無常,掛礙亦是無常。強(qiáng)求放下,亦是執(zhí)著?!?/p>
她的回答,依舊站在一個超然的、近乎法則的高度。
不勸解,不安慰,只是冷靜地指出“心”與“掛礙”的本質(zhì)。
如同一位醫(yī)者,冷靜地剖析病癥,卻不開具治愈的藥方。
玄寂渾身一震,如同被冰水澆頭。
他看著她那沒有絲毫波動的眼神,聽著她那理智到近乎殘酷的話語,心中那點隱秘的、連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的期盼——期盼她能有一絲動容,哪怕只是一絲憐憫——被徹底擊得粉碎。
觀其生,觀其滅?說得輕巧!那因她而起的妄念,如同附骨之疽,早已深深嵌入他的神魂,如何觀?如何滅?這“觀”的過程本身,便是無盡的煎熬!
他踉蹌后退半步,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蒼白,那雙向來澄澈空明的琉璃眸,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是明悟,更是絕望。
他明白了,在她眼中,他與這院中的石凳、桌上的酒杯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她的“觀”,是絕對的、不帶任何情感的觀察。
“阿彌陀佛……”他艱難地誦出一聲佛號,聲音卻帶著明顯的顫抖。
他深深看了若離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致,有敬畏,有痛苦,有釋然,更有一種徹底死寂后的荒蕪。
他不再發(fā)一言,轉(zhuǎn)身,踉蹌著離去,灰白的僧袍在夜色中劃過一道寂寥的弧線,仿佛承載了千鈞重?fù)?dān)。
謝知奕看著玄寂近乎倉皇逃離的背影,心中并無半分快意,反而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凄涼。
玄寂至少還敢問出口,而他,連問的勇氣都沒有。
他只能將這份灼熱的情感死死壓抑在心底,用溫潤如玉的表象小心翼翼地包裹,生怕泄露出一絲一毫,便會將她推得更遠(yuǎn)。
他轉(zhuǎn)回頭,看向若離。
她已重新執(zhí)起筷子,夾起一片清爽的筍尖,姿態(tài)優(yōu)雅地送入口中,仿佛剛才那足以攪亂一位佛子禪心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
燭光在她完美的側(cè)臉上跳躍,勾勒出清冷絕倫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