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潭的霧,是有生命的。
它不像尋常水霧那般輕柔飄渺,反而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漿,黏在修士的法衣上便滲出冰涼的水痕,沾在睫毛上便凝成細碎的冰晶。
更詭異的是,這霧竟似活物般纏繞著神識——若離的神識探出三尺便如墜泥沼,每前進一步都要耗費數(shù)倍靈力;已睢的神識更似被無數(shù)雙無形的手撕扯,只能勉強感知到十丈內(nèi)的動靜。
三人行至潭心,四周的光線陡然暗沉下來。
不是暮色四合的昏黃,而是被某種陰穢之物吞噬后的死寂。湖水的喧囂徹底沉寂,連最細微的水流聲都被霧靄過濾得模糊不清,唯有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低鳴,像是某種巨獸在喉嚨里碾磨骨節(jié),聽得人后頸發(fā)麻。
若離走在最前,月白廣袖流仙裙垂落時,裙角的冰藍星芒便散作細碎的流螢。
她肌膚勝雪,卻非尋常女子的瑩潤,倒像是將千年寒玉浸在晨露里,泛著冷冽的幽光。
發(fā)間僅斜插一支素銀冰蓮簪,簪頭雕著半開的蓮花,垂落的銀鏈隨著步伐輕響,比滿頭珠翠更顯清貴。
最醒目的是她的眼睛——冰藍色的瞳仁像深潭里淬過的寒玉,清冽得能凍住三秋暖陽,眼尾微挑處卻無半分嫵媚,只凝著疏離的冷光。
她每走一步,周身便有清輝流轉(zhuǎn),將黏來的霧靄蒸成細小的水珠,在身側(cè)凝成一片朦朧的冰霧,恍若提著一盞冰燈,硬生生在混沌中劈出條路來。
她目標明確,直指潭心最混亂處。
已睢緊隨其后,玄色衣袍裹著勁瘦腰身,發(fā)間銀鏈束著的墨發(fā)在霧中泛著冷光。
他周身的殺意凝成實質(zhì)的黑霧,比主人更先一步割開迷霧,那些試圖靠近的霧絲觸到黑霧便發(fā)出“嗤”的輕響,如同冰雪遇火。
他的目光始終鎖在祁不言身上,那眼神像淬了劇毒的冰錐,恨不得將這麻煩釘死在原地。
祁不言跟得艱難。
他能感覺到后頸的冷汗正順著脊背滑進衣領(lǐng),那是詛咒在躁動。
金丹后期的修為在碧波潭深處的陰穢中如陷泥沼,每運轉(zhuǎn)一周天都要分出半分靈力壓制體內(nèi)翻涌的污穢咒文。
更糟的是,前方那團翻涌的黑霧里,飄來的氣息與他體內(nèi)的詛咒如出一轍,卻古老、磅礴、瘋狂得像是深淵里的魔龍在嘶吼。
他的幻容開始崩解了。
原本完美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眼尾的淚痣處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細紋,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腐肉。
他能聽見皮下組織撕裂的輕響,像有什么東西正從骨頭里往外鉆。
為了維持幻容,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可越是壓制,詛咒的反噬便越兇——左肩傳來灼燒般的痛,他低頭一看,月白衫子上已洇開暗紅的血漬,那血卻不似尋常,泛著詭異的幽藍,正順著布料往下滴,在霧中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
“前……前輩……”他聲音發(fā)顫,尾音被風卷得破碎,“這霧……太濃了……”話音未落,腳下的水面突然翻涌,他一個踉蹌,整個人朝漩渦方向栽去。
若離的腳步頓了頓。
她垂眸,冰藍眼瞳里映出祁不言搖晃的身影。
在他身后,已睢的殺意凝成實質(zhì)的冰刃,懸在他后心半寸處,卻始終沒落下去——殿下說要“帶上”,那便得活著帶回去。
“嗡——!”
漩渦突然暴動。
直徑千丈的漆黑漩渦瘋狂旋轉(zhuǎn),將周圍的霧靄、光線、甚至空間都撕成碎片。
漩渦邊緣翻涌著破碎的虛空碎片,偶爾有猙獰的怨靈面孔從中一閃而過,發(fā)出無聲的哀嚎。
最駭人的是漩渦中心,那里傳來非人非獸的嘶吼,像是千萬生靈被同時碾碎魂魄,震得人神魂俱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