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章 饑餓都市（第1頁）

黑暗，從未如此喧囂。

當林燼的感知從那片純粹的白噪地獄中掙脫時，世界已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聲音，不再是經(jīng)由耳膜過濾后有序傳來的信息，而是化作無數(shù)粗糙的砂礫，從四面八方砸向他的意識。遠處，沉悶的爆炸如同巨獸臨死前的哀鳴，玻璃的碎裂聲則像是某種龐大結(jié)構(gòu)正在一寸寸瓦解的呻吟。近在咫尺的，是自動售貨機熒光燈管垂死掙扎的“噼啪”作響，那冷白與幽藍交替閃爍的光，將他臉上殘留的驚悸與茫然切割得支離破碎。

然而，這一切外在的混亂，與他身體內(nèi)部的咆哮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

餓。。。。。。。。。。

這感覺并非來自胃囊的空洞抽搐，而是源自更深、更本質(zhì)的地方。仿佛他骨髓的深處被鑿開了一個無底洞，每一個細胞都在其中尖嘯、燃燒，瘋狂地索取著名為“能量”的養(yǎng)料。幾分鐘前囫圇吞下的巧克力與薯片，那點可憐的熱量與糖分，如同幾滴雨水落入龜裂的萬丈深淵，瞬間便被蒸騰、湮滅，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這不是欲望，而是刑罰，是來自生命最底層、最蠻橫的驅(qū)策，碾碎一切理性的思考，只留下最原始的掠奪本能。

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身旁冰冷的水泥墻壁，試圖穩(wěn)住有些虛浮的腳步。但指尖傳來的觸感，卻讓他渾身一僵。

那不再是堅固、粗糙的墻體。在他的感知里，指尖仿佛穿透了表象，直接觸摸到了這面墻的“本質(zhì)”——水泥砂漿中粗細不一的顆粒，內(nèi)部鋼筋那堅韌而冰冷的“骨架”，甚至還有墻體深處，那股代表著物質(zhì)緩慢腐朽、走向終極混亂的、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振動頻率。

這感覺詭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他猛地縮回手，仿佛觸摸到的不是無機質(zhì)的墻壁，而是一個巨大生物正在緩慢潰爛的器官內(nèi)壁。

必須找到食物，真正的食物。

他踉蹌著走向通往一樓的樓梯間。那扇厚重的防火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更加混亂的光影與聲響。他伸手，想像往常一樣將其推開——

“嘎吱——嘣！”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達到屈服極限的呻吟驟然響起，隨即是鉸鏈崩斷的脆響。那扇需要成年男子用力才能推開的鐵門，在他看似隨意的一觸之下，竟如同紙糊般，上半部分的合頁徹底斷裂，整扇門以一個扭曲的角度向內(nèi)轟然倒塌，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激起一片彌漫的塵埃。

林燼怔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掌紋清晰，骨節(jié)分明，除了沾染些許灰塵，與往日并無不同。但就在剛才，一股陌生的、狂暴的力量，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從這片血肉之軀中奔涌而出。

力量……失控的力量。

一絲寒意沿著脊椎爬升，但旋即被更洶涌的饑餓感吞沒。他沒時間深究，本能驅(qū)使著他，踏過倒塌的鐵門，走向記憶中的員工休息室。那里有泡面，有餅干，有能暫時壓制這體內(nèi)烈焰的東西。

走廊里，應急燈投下慘淡的光暈，將一切染上病態(tài)的幽綠。安全出口的指示牌，像一只只冷漠的、窺探著末日慘劇的眼睛?？諝庵械臍馕蹲兊脧碗s而可怖——福爾馬林的刺鼻尚未散去，濃烈的、鐵銹般的血腥味已經(jīng)蠻橫地摻雜進來，更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如同腐爛水果混合著電路燒焦的甜膩氣息，絲絲縷縷，鉆進鼻腔，奇異地撩撥著他那躁動不安的神經(jīng)。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卻清晰的、粘稠的、仿佛某種濕滑器官在被反復咀嚼吮吸的聲音，從走廊拐角后傳來，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的“嘎嘣”聲。

林燼屏住呼吸，將身體緊貼冰冷的墻壁，緩緩挪動腳步。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能將腳步聲收斂到近乎無聲，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加速奔流的嘩嘩聲，以及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迅捷的擂動聲，如同兩面緊密的戰(zhàn)鼓，催促著他前進，或是……狩獵。

他探出頭。

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

是王胖子。保衛(wèi)科那個總是腆著肚子，愛遞給他煙，開玩笑說“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輕松”的老王。此刻，他那肥胖的身軀像一攤爛泥般蜷縮在地上，背對著林燼，肩膀和頭顱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聳動著。他懷里緊緊抱著的……是半截屬于人類的手臂。制服袖口上熟悉的徽標，昭示著它不久前的主人。

老王埋首其間，貪婪地啃噬著。他的牙齒變得異常尖長，輕易地撕裂肌肉，扯斷筋腱，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鮮血染紅了他的下半張臉，滴落在他早已被浸透的制服前襟，在地上匯聚成一小灘粘稠的暗紅。

似乎是感知到了活物的氣息，王胖子的動作猛地一頓。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回過頭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