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其琛緊緊盯著安若歡,仿佛要穿透他那副殘破的軀體,看清他靈魂的模樣。他看到的是求生的渴望,但更深處的,是一種不愿占用寶貴軍資、不愿在昏迷中無知無覺死去、寧愿清醒地搏那一線生機的、屬于士大夫的驕傲與尊嚴!
“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陸其琛的聲音低沉沙啞。
“知道?!卑踩魵g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積蓄最后的力量,再睜開時,目光如寒潭秋水,映著決絕的倒影,“要么……熬過去,活。要么……熬不過,死。總好過……躺著等死?!?/p>
帳內(nèi)死寂。劉軍醫(yī)還想再勸,陸其琛卻抬手阻止了他。他了解這種人,一旦決定了,便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好。”陸其琛只吐出一個字,轉(zhuǎn)身對親衛(wèi)下令,“取本王的金瘡藥和烈酒來。再找兩個手最穩(wěn)的軍士按住他?!彼聪騽④娽t(yī),“你來動手,要快,要準。”
命令被迅速執(zhí)行。鋒利的匕首在烈酒中反復(fù)灼燒,閃著寒光。兩名強壯的親衛(wèi)一左一右,準備固定住安若歡的身體。陸其琛親自拿起一塊干凈的布巾,遞到安若歡唇邊:“咬著。”
安若歡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張口死死咬住了布巾。
當匕首的尖端再次觸碰到那潰爛的傷口時,即使有了心理準備,安若歡的身體依然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與之前清創(chuàng)不同,這一次,是要將那些已經(jīng)壞死、甚至牽連著活肉的腐壞組織,徹底切割、剜除!
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痛吼,被布巾堵了回去,化作令人牙酸的悶響。安若歡的額頭上、脖頸上,青筋暴起,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如鐵,若不是兩名軍士死死按住,他幾乎要彈起來。
汗水瞬間涌出,浸透了他單薄的里衣。右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單,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慘白如骨。
劉軍醫(yī)的手很穩(wěn),但額上的冷汗卻不斷滴落。他快速地切割著,不敢有絲毫遲疑,每一刀下去,都伴隨著更多的鮮血和安若歡身體更劇烈的顫抖。
陸其琛就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移開視線。他看著安若歡在那非人的痛苦中掙扎,看著他那雙清明的眼睛因為劇痛而時而渙散,時而又因為強大的意志力而重新凝聚焦點。
腐肉被一塊塊剔除,露出了底下顏色暗淡、甚至帶著黑絲的腿骨。劉軍醫(yī)拿起特制的刮骨刀,開始小心翼翼地刮除骨面上可能沾染的毒質(zhì)。
這一次,安若歡連悶哼都幾乎發(fā)不出來了。刮骨之痛,遠勝切膚!他猛地昂起了頭,脖頸拉出一個絕望的弧度,眼睛死死瞪著帳篷頂,瞳孔幾乎縮成了針尖大小。咬著的布巾上,留下了深深的齒痕,滲出血絲。
他的意識在滔天的劇痛中浮沉,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碎裂。腦海中,白芷溫柔的笑容,蕭景宏殷切的眼神,李余然沉穩(wěn)的面容,陸其琛冷峻的臉龐,還有那“四海升平”的模糊愿景……交替閃過,如同狂風暴雨中最后的光點,拉扯著他,不讓他徹底沉淪。
就在他覺得自己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那一刻,一只溫熱而有力的大手,突然覆上了他緊攥著床單、因為過度用力而痙攣的右手。
是陸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