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5章 陸其琛如今，就如風(fēng)中殘燭一般（第1頁）

陸其琛的昏迷并非安寧的沉睡，而是被高燒和劇痛撕扯的煉獄。清心丹的清涼藥效如薄冰覆蓋在沸騰的巖漿之上，只能勉強維系一絲清明，卻無法阻止蝕骨釘?shù)年幎驹谘}中肆虐、蔓延。他時而發(fā)出壓抑痛苦的呻吟，身體在冰冷的狐裘下無意識地痙攣，冷汗浸透了額發(fā)，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與干涸的血跡混在一起。

安湄守在旁邊，火光在她沉靜的臉上投下?lián)u曳的陰影。她不斷用溫水浸濕布巾，擦拭他滾燙的額頭、頸項和傷口周圍試圖降低體溫，動作機械而專注，眼神卻復(fù)雜難辨。她清晰地聽到他破碎的囈語，不再是冰冷的命令或憤怒的質(zhì)問，而是斷斷續(xù)續(xù)、浸透了絕望與依賴的呼喚。

“姑姑……別走……”

“冷……好冷……”

“血……到處都是血……北境……”

“玄鳥……他們……要玄鳥……”

這些零碎的詞語，如同被狂風(fēng)吹散的紙片，卻拼湊出一個與世人眼中截然不同的陸其琛。那個權(quán)傾朝野、手段狠戾的攝政王，此刻只是一個在無邊痛楚和冰冷孤寂中，拼命抓住童年記憶中唯一溫暖浮木的絕望孩童。

安湄擦拭他額頭的手微微一頓。憐憫，如同細密的藤蔓，悄然纏繞上她的心壁。她看著這個在死亡邊緣掙扎的男人，褪去了所有堅硬外殼，只剩下最原始的脆弱。這與她所知的、那個為了權(quán)力可以犧牲一切的陸其琛形成了強烈的、令人窒息的對比。她的理智清晰地分析著局勢：他的生死關(guān)乎許然、兄長、花月樓乃至晟國西北的存亡。但此刻，看著他在昏迷中因寒冷和疼痛而蜷縮，聽著他無助地呼喚親人，一種超越政治算計的、純粹的同情，難以抑制地滋生出來。

這不是愛。安湄在心中清晰地劃下界限。這是對生命脆弱本質(zhì)的共情，是對深埋于冷酷外表下那份巨大創(chuàng)傷的窺見所帶來的震動，是對“慕容燼”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那份守護之情的尊重。她甚至能理解，為何他清醒時要用那樣的冷酷無情來武裝自己——一個曾被整個世界拋棄的人，除了把自己變成最堅硬的石頭，還能如何生存？

洞外的寒風(fēng)似乎更猛烈了些，卷著雪粒撲打在洞口，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安湄知道時間不多了。清心丹的效果正在衰減，陸其琛的體溫忽高忽低，氣息也越發(fā)微弱紊亂。她必須找到解藥，或者至少找到能更有效壓制毒素的方法。寒潭墨蓮……她回憶起花月樓密卷中的記載，那奇花生在極陰極寒的深潭之底，可解百毒，但蹤跡難覓。而內(nèi)廠秘制的解藥……幾乎等同于天方夜譚。

她的目光落在陸其琛緊握的右手上。即使在這樣深度的昏迷中，他的指關(guān)節(jié)依然因用力而泛白，死死地攥著那枚墨玉扳指——花月樓的至高信物，象征著樓主權(quán)威。這枚扳指為何在他手中？他又為何在生死關(guān)頭如此執(zhí)著地緊握？安湄心中疑竇叢生。這枚扳指的出現(xiàn)，本身就意味著一個巨大的謎團和一段被刻意掩埋的過往。它像一個冰冷的錨，提醒著她，眼前這個脆弱的男人，清醒時是何等的危險和難以捉摸。同情歸同情，警惕卻絲毫不能放松。

她最終沒有試圖去觸碰那枚扳指。只是將狐裘為他掖得更緊了些，試圖用自己的體溫驅(qū)散一些他身上的寒意。

就在這時，陸其琛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一口暗黑色的血沫涌出嘴角。安湄心頭一緊，立刻扶住他，用布巾迅速清理。他的眼皮顫動了幾下，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渙散失焦，蒙著一層瀕死的水汽。

他的視線艱難地移動，最終落在了安湄的臉上?；鸸馓S下，她的輪廓在模糊的視野中似乎與記憶深處某個溫柔的影像重疊。

“姑……”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從他干裂的唇間溢出，帶著濃重的依賴和委屈，仿佛迷途的孩子終于看到了歸家的燈火。他的眼神不再是攝政王的審視或憤怒，而是純粹的、毫無防備的孺慕之情，脆弱得讓人心驚。

安湄的動作瞬間僵住，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那聲呼喚，那眼神，比任何清醒時的冷酷言語都更具沖擊力。她清楚地知道，他認(rèn)錯人了。他透過她，看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最思念的那個人。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回應(yīng)這份錯誤的依賴。她只是用盡量平和的語氣，低聲道：“王爺，是我，安湄。你中毒了，需要安靜。”

陸其琛似乎沒有聽清，或者根本無力分辨。那短暫凝聚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闔上，再次陷入昏沉。只是這一次，他緊蹙的眉頭似乎微微松開了一絲，仿佛在虛幻的溫暖中得到了片刻慰藉。

安湄看著他再次失去意識的臉，久久無言。洞外的風(fēng)聲，洞內(nèi)柴火的噼啪聲，以及陸其琛微弱痛苦的呼吸聲，交織成一片沉重而壓抑的樂章。她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他額頭的滾燙和他血液的冰冷。

前路，比洞外的黑夜更加深不可測。陸其琛的性命如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而刺殺他的勢力——并非來自西戎，而是淵國內(nèi)部，極有可能就是蕭慎之為了徹底掌控局勢、嫁禍陸其琛并鏟除異己而精心安排的——此刻或許正在這茫茫雪原中搜索他們的蹤跡。許然在蘇硯手中，生死未卜。蕭慎之的屠刀，早已高高懸起。

安湄的目光再次掃過那枚被他死握的墨玉扳指，又落回他蒼白痛苦的臉上。同情、警惕、責(zé)任、謎團……種種情緒交織纏繞。她必須做出抉擇，在劇毒的倒計時和追兵的陰影下，為這個冷酷又脆弱的男人，也為所有牽涉其中的人，搏一線生機。而這生機，渺茫得如同雪夜中的微光。她輕輕握緊了拳，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無論如何，她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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