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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安若歡的心思（第1頁）

安若歡那沉寂了不知多少時日的眼睫，極其緩慢、卻無比清晰地，顫動了一下。緊接著，那雙曾經(jīng)溫潤如玉、如今卻蒙著一層灰翳的眼眸，艱難地、一點點地掀開了一條縫隙！沒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仿佛剛從最深沉的混沌中掙扎著透出一口氣。

“公…公子？！”墨菊的聲音帶著狂喜的顫抖，幾乎要哭出來，她猛地?fù)涞酱策?，“您醒了？！您看看我！我是墨菊??！?/p>

安若歡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視線毫無焦距地掃過墨菊激動流淚的臉，掃過熟悉的帳頂，最終，落向了門口的方向。他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氣音：“……湄……”

“王妃！王妃她沒事！她就在隔壁休息！”墨菊連忙道，語無倫次，“王爺也在！我們都好好的！公子，您感覺怎么樣？哪里難受？”

安若歡似乎并未完全理解墨菊的話，他的目光依舊固執(zhí)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憂慮，死死盯著門口。那眼神，如同在無盡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充滿了無聲的詢問和恐懼。

就在這時，廂房的門被輕輕推開。陸其琛走了進(jìn)來，他顯然聽到了墨菊的驚呼。當(dāng)他的目光與床上那雙剛剛睜開的、空洞卻執(zhí)著地望向門口的眼睛對上時，饒是心志堅毅如他，也微微怔了一瞬。

“若歡兄？”陸其琛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快步走到床邊。

安若歡的視線終于捕捉到了陸其琛的身影。他灰敗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定定地落在陸其琛臉上，仿佛在艱難地辨認(rèn)。那眼神深處，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東西——有對妹妹安危的本能關(guān)切，有刻骨的悲慟，有深沉的無力，甚至……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眼前這個曾被他視為冰冷政治符號的男人的、極其微弱的依賴。

“湄……”他又發(fā)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眼中那點微弱的求生之光，仿佛隨時會被沉重的絕望壓滅。他所有的意識似乎都聚焦在唯一一點：妹妹是否安好？這個他付出慘重代價才護(hù)住的人，是否還在？

陸其琛看著安若歡眼中那幾乎令人心碎的執(zhí)念，心中某處被觸動。他俯下身，聲音放得前所未有的低沉和緩，帶著一種近乎承諾的鄭重：“她沒事，只是力竭昏睡。就在隔壁，很安全。我向你保證，安湄?zé)o恙。”

“安湄”二字出口，安若歡眼中的光芒似乎穩(wěn)定了一絲。他艱難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隨即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眼角卻無聲地滑下一滴渾濁冰涼的淚水，沒入鬢角。那淚水中，混雜著得知妹妹平安的一絲微弱釋然，和更深沉的、對自身無力與家破人亡的悲絕。

陸其琛直起身，看著安若歡重新陷入沉寂卻不再那么死氣沉沉的臉，眼神復(fù)雜。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心懷家國的狀元郎，如今被折磨得只剩下對至親的執(zhí)念和一具殘破軀殼。安家的血仇，不僅是安湄的，也是他安若歡的，更是懸在蕭慎之頭頂?shù)睦小Ｋ?，或許不再是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但他安家長子的身份，他對安湄?zé)o可替代的影響力，以及他可能掌握的某些秘密……在接下來的棋局中，價值不可估量。

“好生照看。”陸其琛對墨菊沉聲道，“有任何變化，即刻報我?！?/p>

當(dāng)夜，書房燭火通明。陸其琛并未避諱，直接將一份謄抄的密報放在安若歡枕邊。密報上，詳細(xì)記錄了李瑾則如何將伐淵之議踢給樞密院，以及朝中各方勢力的反應(yīng)——主戰(zhàn)派與保守派的爭執(zhí)，對火種之力的恐懼與貪婪，對安湄這個“雙刃劍”的忌憚與利用之心，還有李瑾則那句意味深長的“握刀的手，需穩(wěn)”。

安若歡無法起身，甚至無法長時間睜眼。但墨菊會在他清醒的短暫片刻，將密報上的內(nèi)容，一字一句，清晰地念給他聽。

起初，安若歡只是靜靜地聽著，灰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皮膚下那些沉寂的暗紫色紋路，在聽到某些關(guān)鍵處時，會極其微弱地搏動一下，如同活物的心跳。他的身體太過虛弱，連表達(dá)憤怒或悲傷的力氣都沒有。

直到墨菊念到樞密院保守派重臣奏疏中的一段：“……安氏女，身負(fù)妖異之力，性情偏激，恨意滔天。若假以兵權(quán)，恐成尾大不掉之患，甚至反噬其主！其兄安若歡，廢人一個，茍延殘喘，徒耗國帑，更乃其暴走之引信。臣請陛下，當(dāng)以秘法控其力，奪其志，或……永絕后患！”

墨菊念到這里，聲音已帶上了無法抑制的憤怒和顫抖。

就在這時，一直靜默的安若歡，喉嚨里突然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聲音！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灰敗的眸子，此刻竟爆發(fā)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驚人的銳利和冰冷的恨意！他死死盯著虛空，仿佛穿透了屋頂，看到了金鑾殿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臉！

他掙扎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抬起那只沒有搭在陸其琛手腕上的、枯瘦如柴的右手！手臂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殘葉，皮膚下的紫紋瘋狂蠕動，每一次移動都帶來劇烈的痛苦，但他依舊固執(zhí)地、一寸寸地向上抬！

“公子！您別動！您要什么？！”墨菊驚慌失措，想去按住他，又怕弄傷他。

安若歡的指尖艱難地、顫抖地指向了枕邊那份密報，指向奏疏上“永絕后患”那幾個刺目的字眼！他的嘴唇劇烈地翕動著，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不成調(diào)的破碎音節(jié)：“……紙……筆……”

墨菊瞬間明白了！她幾乎是撲到書案前，抓起紙筆，又奔回床邊，將蘸飽了墨的筆小心地塞進(jìn)安若歡冰冷顫抖的手指間，將紙張鋪在錦被之上。

安若歡的手指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筆。墨淚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暈開一片墨團(tuán)。他咬緊牙關(guān)，額角青筋暴起，皮膚下的紫紋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鮮紅刺目！他調(diào)動著瀕臨枯竭的生命力，如同一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用盡全身的意志，顫抖著，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劃下第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