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9章 固本培元（第1頁）

一身洗得發(fā)白的月白布裙，樸素得如同山野采藥女。身姿纖細，卻站得筆直，像一桿風中的修竹。烏黑的長發(fā)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fā)垂在頰邊，襯得一張臉素凈得近乎透明。她的眼睛很特別，瞳仁是極深的墨色，清澈見底，卻又像蒙著一層終年不散的晨霧，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疏離。腰間懸著一個半舊的青布囊，鼓鼓囊囊，散發(fā)著淡淡的、混合著多種草木的清苦氣息。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開門的墨菊，目光平靜無波。

墨菊先是一愣，隨即狂喜：“您…您是白芷姑娘？！”

女子微微頷首，聲音如同清泉滴落石上，干凈，卻沒什么溫度：“白芷。奉師命而來，看顧病人。”

安湄聞訊幾乎是飛奔出來。當她看到門口那抹月白的身影時，心中懸著的大石終于落地，眼眶瞬間紅了：“白芷姑娘！多謝！多謝你肯來！”

白芷的目光落在安湄臉上，那層晨霧般的疏離似乎淡了一瞬，輕輕頷首：“郡主不必多禮。師父有命，白芷自當盡力。”她的視線隨即越過安湄，投向廂房的方向，“病人在何處？”

廂房內(nèi)，暖玉床散發(fā)著恒定的溫潤。安若歡依舊沉睡，臉色在溫玉光澤下少了幾分死灰，多了點脆弱的蒼白。白芷走到床邊，并未立刻號脈，只是靜靜地站著，那雙蒙著晨霧般的墨瞳，專注地打量著安若歡的面色、氣息，甚至睫毛細微的顫動。

片刻，她才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安若歡枯瘦的手腕上。她的手指白皙纖長，指尖卻帶著一層薄繭，觸感微涼。她的診脈方式很奇特，指尖幾乎懸空，只是極其輕微地感受著脈搏的跳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她的眉尖，隨著脈象的探知，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

“蝕心封脈，本源枯涸?！卑总剖栈厥郑曇羟謇湟琅f，卻字字精準，“如同龜裂干涸的河床，縱有甘霖，亦難蓄存。需徐徐浸潤，不可急灌猛藥?！彼聪虬蹭睾吐動嵹s來的陸其琛，“之前的藥方可用，但需調(diào)整君臣佐使，減虎狼之性，增溫潤滋養(yǎng)。每日湯藥，辰時一刻，水溫需恒定；戌時藥浴，水溫、時長、藥力滲透，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她解下腰間的青布囊，取出幾包早已配好的藥材和一個巴掌大的青玉小瓶?！按四恕呸D(zhuǎn)蘊脈散’，每日辰時藥引。藥浴之方，我已重新擬過?！彼龑⑺幏浇唤o墨菊，動作簡潔利落。“病人畏寒畏驚，此地陰氣略重?！彼哪抗鈷哌^房間的角落，“暖玉床下，需加設(shè)溫石陣，按我圖示方位擺放。”她又取出一張畫著簡單陣圖的紙。

安湄和陸其琛看著她有條不紊地安排，心中稍安。這白芷雖年輕，但行事沉穩(wěn)老練，對安若歡的傷勢判斷與青蕪如出一轍，細節(jié)處甚至更為講究。

“還有，”白芷的目光落在安若歡沉睡的臉上，晨霧般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心脈之損，尤甚于身。悲慟郁結(jié)，如同附骨之疽。藥石之外，需…靜心?！彼D了頓，似乎斟酌著詞句，“莫要讓他，再聞血腥之事。”

安湄心頭一痛，重重點頭：“我明白！有勞姑娘費心！”

白芷不再多言，自顧自地在窗邊尋了個光線好的位置坐下，打開青布囊，取出幾樣曬干的草藥和一個小小的白玉缽，開始低頭細細搗藥。她的動作專注而寧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只有手中的藥杵與缽盂發(fā)出極有韻律的輕響，一股清苦而悠遠的藥香漸漸彌漫開來，竟奇異地沖淡了房間里的沉悶與死寂。

白芷的到來，如同在緊繃壓抑的復(fù)仇旋渦中，投入了一顆溫潤的玉石。

她的話極少，除了必要的醫(yī)囑，幾乎不與任何人交流。每日除了定時為安若歡診脈、調(diào)整藥方、指導(dǎo)墨菊藥浴和溫石陣，便是搗藥、看書，或在院中安靜地侍弄幾株她帶來的不知名藥草。她身上有種天然的疏離感，像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隔絕了外界的紛擾。

安若歡在白芷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下，以極其緩慢、卻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著。他清醒的時間漸漸多了起來，雖然依舊虛弱，無法久坐，更不能行走，但眼神不再是徹底的灰敗死寂，偶爾會有一絲微弱的清明。皮膚下那淺灰色的紋路，在溫石陣的滋養(yǎng)和白芷特制藥浴的浸潤下，顏色也似乎更淡了些，如同即將消散的舊年陰影。

墨菊發(fā)現(xiàn)，每當白芷姑娘在窗邊搗藥時，那清苦悠遠的藥香彌漫開來，公子緊蹙的眉頭便會不自覺地舒展幾分，呼吸也更安穩(wěn)。而當白芷用那雙帶著薄繭、微涼卻穩(wěn)定的手，為他施針固本時（她有一套獨特的、極其細微的金針之術(shù)，針尾帶著淡淡的青色氣暈），公子即使仍在昏睡，身體也會奇異地放松下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安若歡第一次真正清醒地看到白芷，是在一個午后。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窗邊搗藥的白芷身上，給她月白的衣裙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她側(cè)臉沉靜，睫毛低垂，專注地看著石缽里的藥粉，藥杵起落間，有種奇異的韻律美。

安若歡靜靜地看著，混沌的意識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微瀾。他記得這藥香，記得這微涼手指帶來的安寧。喉嚨干澀，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搗藥聲停了。

白芷抬起頭，那雙蒙著晨霧般的墨瞳，平靜地看向他。沒有驚訝，沒有詢問，仿佛早就知道他醒了。

她放下藥杵，端起旁邊溫著的藥盞，走到床邊。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是用眼神示意墨菊扶起安若歡的上半身。然后，她用小銀勺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藥汁，遞到他唇邊。藥汁散發(fā)著濃烈的苦味，卻奇異地夾雜著一絲回甘的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