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85章 自責(zé)（第1頁）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終于沖破喉嚨，帶著血沫和無法言喻的絕望。陸其琛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拳砸在身下的軟榻木架上！

“咔嚓！”堅硬的木架應(yīng)聲而裂！碎木刺入他的手背，鮮血淋漓，他卻渾然未覺，仿佛只有這肉體的痛楚，才能稍稍緩解那啃噬靈魂的悔恨。

“王爺！”侍衛(wèi)驚呼上前。

“滾開！”陸其琛嘶啞地低吼，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他撐起劇痛的身體，搖搖晃晃，卻異常堅定地站了起來。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內(nèi)衫。但他咬著牙，牙齦滲血，一步一步，踉蹌著向殿外挪去。安湄的話，是命令，更是審判。他必須去面對，面對那些因他而逝去的英魂。

殿外，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稠。獵場行宮的守衛(wèi)森嚴(yán)，安湄的親衛(wèi)如同沉默的石雕，矗立在每一個要害位置，冰冷的目光掃過陸其琛狼狽的身影，沒有言語，但那無形的壓力如同實(shí)質(zhì)，讓他幾乎喘不過氣。這是安湄的意志，用沉默宣告著他的罪責(zé)。

副將的臨時軍帳就在不遠(yuǎn)處。帳內(nèi)燈火通明，一個魁梧的身影正伏在案幾上，背影沉重如山?？諝庵袕浡?、血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氣息。

陸其琛掀開帳簾，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屬于死亡名單特有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讓他胃里一陣翻騰。副將聞聲抬頭，看到是陸其琛，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對主帥歸來的本能敬畏，但更深處，是無法掩飾的痛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怨懟。

案幾上，堆積如山的，是染血的兵牌、殘缺的軍牌，以及……一卷攤開的、長長的、墨跡尤新的名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個都代表著一個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一個破碎的家庭！

副將站起身，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那卷沉重的名冊雙手捧起，遞到陸其琛面前。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陸其琛的目光落在名冊上。那墨跡，有些地方被水滴暈開，模糊了字跡——是副將的眼淚嗎？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紙卷，卻仿佛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他不敢接。

“念……”陸其琛的聲音干澀嘶啞得不成樣子，仿佛從破舊的風(fēng)箱里擠出，“念給我聽。”

副將深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情緒。他展開名冊，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刻骨的悲愴，開始念誦：

“驚雷騎，左營前哨，什長，王鐵柱……左營前哨，騎兵，李二狗……左營前哨，騎兵，趙小虎……”

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帶著籍貫、年齡、入伍時間，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陸其琛死寂的心湖。這些人，他或許在點(diǎn)兵臺上見過，或許在行軍途中擦肩而過。他們曾高呼著他的名號，曾用信任和熱血追隨他的戰(zhàn)旗！

“重甲營，陷陣營，校尉，張猛……”副將的聲音頓了一下，這個校尉陸其琛有印象，是個力能扛鼎的猛士，曾在演武場上連挑他三個親衛(wèi)?！啊瓰檠谧o(hù)中軍后撤，率本部三百重甲，死守斷龍石隘口……力戰(zhàn)不退……全軍……覆沒……”

“轟！”陸其琛只覺得腦中一聲炸響！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那個魁梧的身影，身披重甲，揮舞著巨大的戰(zhàn)斧，在狹窄的隘口浴血廝殺，最終被如潮的敵軍淹沒的畫面！三百重甲！那是他晟國最精銳的鐵壁！就這么……沒了？

“神機(jī)營，弩手，孫小六……卒于流矢……”

“輜重營，伙夫，老馬頭……死于營嘯踩踏……”

“……”

名字還在繼續(xù)，每一個名字都帶著一段慘烈的終結(jié)。副將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帳內(nèi)只剩下他念誦的聲音和陸其琛壓抑著巨大痛苦的喘息。

陸其琛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yàn)閭?，而是因?yàn)槟桥派降购０愕淖飷焊泻徒^望。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地，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那些名字，那些籍貫，那些年齡……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了“趙家溝，趙小虎，年十九”——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他看到了“青州府，李二狗，年三十五，家中有七十老母，幼子一雙”——一個家的頂梁柱，塌了！

他看到了“陷陣營，張猛，年四十二，從軍二十載，功勛七轉(zhuǎn)”——他晟國的百戰(zhàn)悍將，沒有倒在開疆拓土的戰(zhàn)場上，卻因?yàn)樗挠薮溃乖诹诉@骯臟的陷阱里！

“噗通！”一聲悶響。陸其琛再也支撐不住，雙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他高大的身軀佝僂著，額頭死死抵著地面，肩膀劇烈地聳動，卻發(fā)不出任何嚎哭的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混合著鮮血和淚水，滴落在染血的名冊之上。

他不是在跪副將，不是在跪任何人。他是在跪這如山如海的英魂！跪這被他親手葬送的數(shù)萬忠骨！

副將念誦的聲音停了下來。他看著跪在地上，那個曾經(jīng)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攝政王，此刻如同被抽掉脊梁的困獸，在悔恨的深淵里痛苦掙扎。他眼中那絲怨懟，終究化為了沉重的嘆息。他默默放下名冊，走到陸其琛身邊，也單膝跪了下來，將一份染血的布包輕輕放在陸其琛觸手可及的地方。

“王爺，”副將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這是……從張校尉……身上找到的。他一直貼身藏著。”

陸其琛顫抖著抬起頭，布滿血絲和淚水的眼睛看向那個布包。他顫抖著伸出手，解開染血的布結(jié)。里面是一塊磨損的兵牌，幾枚粗糙的銅錢，還有……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卻被鮮血浸透了大半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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