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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個人情誼與家國大局，孰輕孰重（第1頁）

陸其琛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處于巨大悲痛和焦慮中的安若歡瞬間清醒了幾分。他何嘗不知陸其琛說的是事實？他只是……無法接受。

看著安若歡痛苦掙扎的神色，陸其琛的語氣稍稍緩和，但依舊堅定：“安若歡，你是謀國之人，當知輕重緩急。個人情誼與家國大局，孰輕孰重？”

安若歡閉上眼，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立刻飛奔回朝的沖動。他再睜開眼時，眼中雖然依舊悲戚，卻已恢復了慣有的清明與決斷?！巴鯛敗詷O是?！彼曇羝D澀，“是安某……失態(tài)了?！?/p>

他最終沒有離開“共管區(qū)”。而是選擇留在原地，一邊更加勤勉地處理政務，穩(wěn)定人心，一邊通過安湄和花月樓最隱秘的渠道，密切關注著皇都的動向，將自己對朝局的分析和建議，源源不斷地送入宮中，希望能為病中的蕭景宏提供些許助力。

陸其琛也沒有離開，他在“共管區(qū)”外圍增加了兵力，做出例行演習的姿態(tài)，實則是在以他獨有的方式，威懾那些可能趁淵國皇帝病重而興風作浪的勢力，無論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

這一次，他們沒有并肩作戰(zhàn)，卻以一種更加深沉的方式，再次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一個在明，以卓越的治理能力維系著關鍵的平衡點；一個在暗，以強大的武力作為最堅實的后盾。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识疾粩嘤邢鱽?，時好時壞，牽動著無數(shù)人的心，也牽動著北境的局勢。

直到一個半月后，來自淵國皇都的八百里加急終于帶來了確切的音訊：皇帝蕭景宏歷經(jīng)兇險，終于挺了過來，病情趨于穩(wěn)定，已能初步處理朝政！并且，蕭景宏在病榻上下達了病愈后的第一道明確旨意：充分肯定“共管區(qū)”在戰(zhàn)前、戰(zhàn)中、戰(zhàn)后的重要作用，褒獎安若歡“處變不驚，守土有功，治理有方”，駁回了所有要求懲處安若歡和取消“共管區(qū)”的提議！

消息傳來，安若歡獨自在書房中坐了許久，直到夕陽西下，才緩緩舒出一口憋了太久的氣。他知道，最危險的時刻，又一次度過了。

他走出書房，看到陸其琛不知何時已來到院中，正負手望著天邊那抹殘霞。

“看來，你那小皇帝，命不該絕。”陸其琛沒有回頭，語氣聽不出情緒。

“是陛下洪福齊天。”安若歡走到他身邊，輕聲道。

陸其琛側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經(jīng)過此事，你當明白，這世間，能完全信賴、托付后背之人，寥寥無幾。”

安若歡默然，他知道陸其琛意有所指。良久，他才緩緩道：“安某……一直明白。”

蕭景宏的康復與明確支持，如同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暫時驅散了籠罩在“共管區(qū)”上空的陰霾。安若歡得以更加專注地推行他的戰(zhàn)后重建與“格物”新政。格物院內，來自晟、淵兩國的工匠與少數(shù)被嚴格審查后留下的西鷹學者，圍繞著新式織機、改良水車乃至試圖理解西鷹火器原理的圖紙，展開了時而激烈、時而融洽的討論。安若歡常常親臨其間，他并不精通具體技藝，卻能以淵博的學識和開闊的視野，引導討論的方向，強調“學其器，而非盡信其道”，核心在于強我自身。

然而，西鷹的“軟刀子”遠比預想的更為鋒利。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商品和技術，更是一種迥異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那些晶瑩剔透的玻璃器皿、精巧絕倫的自鳴鐘，以及西鷹傳教士口中關于“平等”、“自由”、“契約精神”的闡述，開始在“共管區(qū)”一部分年輕士子和新興商賈中悄然流傳，引發(fā)了對傳統(tǒng)綱常倫理的隱秘沖擊和質疑。一種“西鷹之物皆好”的風氣在暗地里滋生，雖未形成浪潮，卻已讓安若歡深感憂慮。

陸其琛對此的應對則更為直觀。他下令，任何西鷹商隊成員不得在“共管區(qū)”內公開傳教、散布“妖言”，違者立即驅逐。同時，他加強了軍中思想整肅，反復強調北境軍的根在晟國，魂在忠勇，絕不容外邪侵蝕。他對安若歡那套“取其精華”的理論始終抱持懷疑，曾直言不諱道：“你這般小心拿捏，如同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燒身?！?/p>

安若歡深知其理，卻更明白完全隔絕已無可能。他只能在推行“格物”的同時，加緊整理、刊行闡述兩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書籍，并利用“共管區(qū)”的學堂，大力宣揚“忠孝節(jié)義”與“家國一體”，試圖在思想領域構筑一道堤壩。這是一場沒有硝煙、卻更為漫長的戰(zhàn)爭。

就在安若歡忙于應對思想滲透之際，一樁看似尋常的商事糾紛，卻意外掀開了潛藏更深的危機。一家與淵國某位權勢煊赫的宗室親王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礦場，被揭露長期使用奴工，克扣工錢，草菅人命。此事被一名膽大的西鷹商人捅了出來，并利用其掌控的、在“共管區(qū)”內新興的“印刷小報”大肆渲染，瞬間引發(fā)了軒然大波。

民情激憤，要求嚴懲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然而，涉事的宗室親王在淵國朝中根基深厚，其勢力盤根錯節(jié)，甚至連病愈不久的蕭景宏都感到棘手，密信安若歡，言語間透露出希望“穩(wěn)妥處理”，以免引發(fā)朝局動蕩。

安若歡面臨著兩難抉擇。若秉公處理，必將得罪這位權勢親王，引來更猛烈的反撲，甚至可能動搖蕭景宏本就尚未完全穩(wěn)固的地位；若妥協(xié)退讓，則“共管區(qū)”賴以立身的“法度”與“公正”將蕩然無存，他多年的心血、陸其琛的信任、乃至兩國聯(lián)盟的根基，都可能因此產(chǎn)生裂痕。

他獨自在衙署內沉思了一夜。燭光下，他清瘦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他想起了落鷹澗下的掙扎，想起了北境風雪中的辯論，想起了與陸其琛并肩御敵的誓言，更想起了那些在礦場中苦苦掙扎的奴工絕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