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旨,嘉獎陸其琛及北境將士,賞賜豐厚,并明確肯定了陸其琛在此次事件中的“忠勇果毅”。同時,他以“邊境漸寧,然匪患根除尚需時日”為由,正式確認了陸其琛對北境軍務的“全權處置”之權,一定程度上放松了之前的諸多掣肘。但這“全權”之下,也明確要求其“重大軍務仍需及時奏報”,帝王心術,平衡依舊。
接到嘉獎圣旨和確認權限的諭令,陸其琛在北境大營中并未顯露多少喜色。他深知,這并非完全的信任,而是局勢逼迫下的妥協(xié)。權力越大,責任越重,盯著他的眼睛也越多。
他首先做的,是依據(jù)此次刺殺事件暴露出的問題,重新調(diào)整北境的防御部署。不僅加強了邊境線明哨暗卡的兵力,更在幾條潛在的滲透路線上,設置了多道隱蔽的警戒線和快速反應分隊。他給各級將領下達了極其嚴厲的軍令:凡發(fā)現(xiàn)形跡可疑者,無論身份,先行扣押細查;凡有玩忽職守、泄露軍機者,立斬不赦。
同時,他并未因皇帝的嘉獎而放松對內(nèi)部的整肅。借著此次功勞,他以“論功行賞、汰弱留強”為名,進一步調(diào)整了軍中一些關鍵職位的人選,將自己信任且能力出眾的將領安置上去,尤其是在情報偵察和軍紀督查部門。北境軍在他的經(jīng)營下,如同一塊被反復鍛打的精鐵,愈發(fā)堅韌凝實。
京城王府,安湄得知皇帝對王爺?shù)募为労头艡啵闹猩园?,但胡惟德別院的大火仍讓她心有余悸。她明白,對手的能量深不可測,王爺在北境看似權重,實則身處風口浪尖,更需小心。
她更加收斂鋒芒,除了必要的宮廷活動,幾乎足不出戶,將王府內(nèi)外打理得如同鐵桶一般。但在暗中,她的“深耕”并未停止。她不再試圖直接觸碰胡惟德或“沙蛇”這類明顯極度危險的線索,而是將目光投向更基礎、更不易察覺的層面。她通過可靠的關系,開始有意識地結(jié)交、扶持一些在漕運、驛站、市井消息行當中頗有能量,卻又地位不高、不易引人注意的“小人物”,編織一張更龐大、也更隱秘的底層信息網(wǎng)。這張網(wǎng)或許無法直接觸及核心機密,卻能敏銳地感知到京城乃至更廣大地域的“民間脈搏”任何異常跳動。
淵國,蕭景宏對晟帝嘉獎陸其琛并放松部分權限的舉動,頗感玩味。他看出李余然這是在穩(wěn)定內(nèi)部,集中精力應對暗處的敵人。這對淵國而言,既是機遇,也需警惕。機遇在于,晟國內(nèi)部注意力轉(zhuǎn)移,淵國在“共管區(qū)”和邊境可操作的空間更大;警惕在于,那個能策劃刺殺晟帝的幕后黑手,對淵國同樣是個巨大威脅。
他調(diào)整了策略,暫停了在“共管區(qū)”的一些過于明顯的蠶食動作,轉(zhuǎn)而加強與晟國在邊境情報共享方面的合作,尤其是在關于西域動向和不明武裝勢力方面。他希望通過這種“有限合作”,既能借助晟國的力量探查共同威脅,也能在合作中更深入地了解陸其琛和北境軍的真實情況。他甚至考慮,是否可以通過某種極其隱秘的方式,與北境那位安若歡建立某種間接的聯(lián)系。
山谷中,夏日漸深,草木蔥蘢。安若歡的身體依舊維持著那份脆弱的平衡,精神似乎比春日里更好些。他每日在院中樹蔭下讀書的時間更長了,偶爾會和白芷聊起古籍中的典故,看似閑適,但白芷知道,他對外界的關注從未松懈。
得知李余然對陸其琛的嘉獎與放權,以及朝堂調(diào)查轉(zhuǎn)向暗處后,安若歡并未評論,只是輕輕頷首。
“陛下能暫斂鋒芒,是明智之舉。其琛能承此重,亦是歷練。”他放下書卷,望向南方,“只是,那‘沙蛇’既能策劃宮闈刺殺,其志非小,絕不會因一次失利而罷休。接下來,恐怕不會再是簡單的刺殺或離間了?!?/p>
他讓白芷取來粗糙的北境及西域地圖,目光在其上緩緩巡弋,最終落在那些代表商路、水源和部族聚居地的標記上。
“告訴其琛,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往后,需格外留意經(jīng)濟、糧秣、乃至水源之地。對手若足夠聰明,會知道從根基上動搖,比直接攻擊更有效。”
仿佛為了印證安若歡的預感,初秋時節(jié),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在北境臨近的幾個州府掀起。往年此時,由朝廷頒發(fā)、用以規(guī)范鹽運的“鹽引”,都會按期足量發(fā)放。但今年,北境數(shù)州府的鹽引不僅數(shù)量銳減,發(fā)放也遲遲不至,導致鹽價開始異常波動,民間漸有怨言。地方官員上報朝廷,得到的回復卻是漕運繁忙、程序繁復,需耐心等待。
這看似是尋常的政務延誤,但陸其琛卻立刻警覺起來。鹽乃民生根本,鹽價不穩(wěn),極易引發(fā)民亂,進而動搖邊境安定。他聯(lián)想到安若歡之前的提醒,立刻派人暗中調(diào)查此事。初步回報顯示,問題似乎出在掌管漕運和鹽引發(fā)放的某個中樞衙門,有官員刻意拖延,但其動機不明,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更是迷霧重重。
幾乎同時,安湄也從京城那張底層信息網(wǎng)中,捕捉到了一些關于鹽引發(fā)放異常的零碎信息,似乎與某位位高權重的宗室勛貴有關,但其手法極其隱蔽,難以抓到實證。
北境數(shù)州鹽引遲遲不至,鹽價如脫韁野馬,民怨?jié)u如暗火堆積。陸其琛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絕非尋常吏治拖延所能解釋。他未等朝廷批復,先行動用北境軍儲平抑部分鹽價,暫穩(wěn)民心,同時以八百里加急將軍情與自己的判斷直送御前,直言此乃“動搖邊基之舉”,請求朝廷徹查,并火速調(diào)撥鹽引。
皇宮內(nèi),李余然接到陸其琛的急報,又看到樞密院轉(zhuǎn)來的地方官員關于鹽價波動的奏章,頓時驚怒交加。他豈能不知鹽政關乎邊境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