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仰起頭,燭光勾勒出他下頜冷硬的線條。
“這身份,是假的?!彼俅慰聪虬蹭?,目光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孤狼般的決絕,“但北燕的血是真的!慕容姑姑的庇護之恩是真的!我陸其琛……向李氏皇族討還血債的心,更是真的!”
“李瑾則……”他念出這個名字,語氣帶著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有刻骨的恨意,似乎又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羈絆?“他是仇人之子,他身上流著李氏骯臟的血!但他……也是慕容姑姑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
帳內(nèi)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和陸其琛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安湄看著他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復雜情緒——刻骨的仇恨、沉重的恩情、對李瑾則那無法斬斷的血脈聯(lián)系帶來的矛盾與掙扎……她終于明白了他對李瑾則那復雜難明的態(tài)度,為何時而壓制,時而維護,時而冷酷,時而又似乎留有余地。
這根本不是什么簡單的盟友或敵人。這是一張用血仇、恩義和扭曲血脈編織成的、令人窒息的巨網(wǎng)!陸其琛深陷其中,早已被纏得遍體鱗傷,靈魂扭曲!他所有的冷酷、算計、瘋狂,都源于此!
“所以……”安湄的聲音干澀,“你要顛覆晟國,向李氏復仇。但李瑾則……因為他的母親,你……下不了手?或者說,不能親手殺他?”
陸其琛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和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本王要的,是李氏皇族的覆滅,是當年所有參與者的血債血償!至于李瑾則……”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若識相,或許能留個全尸,去地下陪伴他的母妃。他若執(zhí)迷不悟……擋在本王復仇路上的,無論是誰,都只有……死路一條!”
他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在燭光下劃過一道冷硬的弧線。他不再看安湄,目光投向軟榻上依舊昏迷的許然,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淡漠,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記住,你只有三天?!?/p>
“三天后,本王要見到名冊?!?/p>
“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冰冷的殺意,已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大步走向帳外,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營帳內(nèi),只剩下燭火、藥味、血腥氣,以及安湄沉重到無法呼吸的心跳聲。她看著陸其琛消失的方向,又看向軟榻上命懸一線的許然,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里,還殘留著揉碎杏花的汁液,和許然冰冷血液的粘膩感。
三天。
她被困在這仇恨與恩義交織的旋渦中心,手里攥著許然的命,腳下是萬丈深淵。而唯一的生路,卻指向一份可能引發(fā)更大風暴的、遺失的玄鳥衛(wèi)名冊。
安湄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被一種孤狼般的狠絕所取代。她走到許然身邊,用沾濕的布巾,極其輕柔地擦拭著他額角的冷汗和臉上的血污。動作間,她看到許然緊握的拳頭微微松開了些,掌心似乎緊握著什么東西。
她小心地掰開他冰冷的手指。
掌心里,靜靜躺著一小片被血浸透、邊緣焦黑的……杏花花瓣。
安湄的指尖猛地一顫。她死死咬住下唇,將那片花瓣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著最后一點微弱的暖意和支撐。
她抬起頭,望向帳外無邊的黑夜,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迷霧,投向那座象征著晟國最高權(quán)力和最深黑暗的皇城——冷泉宮的方向。
鐵壁城的陷落,如同雍國這座腐朽巨廈最后支柱的崩塌,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血腥與塵埃的轟鳴。聯(lián)軍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灌入這座象征著趙憐兒最后瘋狂的堡壘。巷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一天一夜,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粘稠的鮮血。曾經(jīng)奢華的宮室淪為修羅場,斷壁殘垣間,是垂死的呻吟、瘋狂的砍殺和絕望的哭嚎。
當象征著雍國王權(quán)的、那面繡著扭曲鳳紋的旗幟,被一名淵國悍卒用長矛狠狠挑下,踐踏在泥濘與血污之中時,整個戰(zhàn)場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雍國,這條禍亂四國、荼毒生靈的毒蛇,終于被斬下了頭顱!
趙憐兒那條瘋狗,連同她那幾個惡貫滿盈的男寵和心腹爪牙,是在皇宮最深處、那座以黃金和白玉堆砌、卻彌漫著濃郁血腥和腐敗氣息的寢殿里被找到的。她試圖飲下早已備好的毒酒自盡,被眼疾手快的晟國禁軍統(tǒng)領(lǐng)一腳踹翻,毒酒灑了一地。昔日以美色和狠毒掌控一切的女帝,此刻披頭散發(fā),狀若瘋癲,華麗的鳳袍被撕扯得破爛不堪,臉上是混合著鼻涕眼淚的污垢,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尖嘯和詛咒。她身邊那幾個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男寵,更是抖如篩糠,癱軟在地,屎尿齊流。
安湄站在一片狼藉的寢殿門口,冷冷地看著這堆曾經(jīng)高高在上、如今卻比爛泥更污穢的俘虜。她的目光掃過趙憐兒那張扭曲的臉,心中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只有無盡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空虛。昭國仁君宋文宸的冤魂、撫遠郡流民的哀嚎、黑石谷和雁回關(guān)堆積如山的尸骨……這筆血債,終于到了清算的時候。但她知道,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她的心,始終牽掛著另一處——許然的情況,以及那懸在頭頂?shù)?、僅剩一天的時間!
一名花月樓的“影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安湄身后,聲音壓得極低:“樓主,找到了。在皇宮地底……水牢深處?!?/p>
安湄的心猛地一沉!大祭司!
當她跟隨影刺,穿過層層把守、彌漫著濃重惡臭和絕望氣息的地牢甬道,最終踏入那間最深、最暗、如同地獄胃囊的水牢時,眼前的景象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連呼吸都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