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湄立刻遞上溫水,他卻擺擺手,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捂住嘴,片刻后拿開,帕心赫然一團刺目的黑紅。他看也不看,隨手將染血的手帕丟進炭盆,火焰猛地竄起,吞噬了那抹不祥的顏色,只留下一股焦糊味。
“可惜他忘了,”陸其琛喘息稍定,聲音嘶啞卻帶著淬毒的鋒芒,“‘影釘’用的碎鏡砂,是花月樓獨有。本王遇刺之地,就在落鷹峽軍械庫外!庫中劣質(zhì)火油、受潮引線證據(jù)確鑿!他蕭慎之挪空軍餉中飽私囊,豢養(yǎng)死士構(gòu)陷忠良,哪一樁哪一件,經(jīng)得起本王在朝堂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剖開了曬在日頭底下?!”
他的眼中燃燒著復(fù)仇的火焰和玉石俱焚的決絕。安湄心頭一震。他根本不是去辯解,他是去掀桌子!是去點燃那座金鑾殿!他要拖著蕭慎之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淵國朝堂最骯臟的膿瘡徹底挑破!
“那你身上的毒呢?”安湄盯著他肋下,聲音低沉,“你能撐到把話說完嗎?蕭慎之會給你這個機會嗎?”她毫不懷疑,一旦陸其琛出現(xiàn)在朝堂上,迎接他的絕不會是申辯的機會,而是無數(shù)把明槍暗箭,以及蕭慎之瞬間爆發(fā)的雷霆之怒。
陸其琛沒有直接回答。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的帛書,輕輕展開。安湄瞳孔微縮——那是蓋著晟國皇帝李瑾則印璽的國書!內(nèi)容竟是要求淵國就“晟國攝政王在落鷹峽遭遇貴國內(nèi)廠影釘刺殺”一事,做出解釋和賠償!措辭強硬,不容置疑。
“本王是晟國攝政王,代表的是晟國的顏面?!标懫滂〉穆曇羧缤懔吮?,“蕭慎之敢在明面上動本王一根手指頭,就是給李瑾則遞刀子,給晟國鐵騎一個踏平淵國邊境的絕佳借口!他不敢。”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帶著對蕭慎之性格弱點的精準把握?!八粫氡M辦法,在朝堂上,用‘道理’和‘證據(jù)’,讓本王‘認罪’?!倍@,正是陸其琛想要的戰(zhàn)場。
他需要一個公開的場合,一個所有眼睛都盯著的地方,將所有的黑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至于他的身體……他眼中閃過一絲近乎漠然的狠厲。
馬車在巍峨的淵國皇宮宣德門前停下。風雪已停,但寒意更甚。宮門森嚴,甲士林立,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當陸其琛踩著腳踏,掀開車簾走下來的那一刻,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玄色蟒袍,玉帶束腰,金冠束發(fā)。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毫無血色,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沉穩(wěn),腰背挺直如標槍,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壓。仿佛那個在雪洞中瀕死掙扎的人只是幻覺。唯有安湄跟在他身后半步,能清晰地看到他蟒袍下擺隨著步伐微微的、不自然的顫抖,看到他頸后被冷汗浸濕的一縷碎發(fā)。
“晟國攝政王陸其琛,奉國書,覲見淵國皇帝陛下!”通報聲洪亮地傳遍宮門。
沉重的宮門緩緩開啟,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與無盡陰謀的深淵。
金鑾殿內(nèi),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龍椅上的蕭慎之,一身明黃龍袍,面容看似平靜,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殿門口那道逆著光走進來的玄色身影。他身側(cè)侍立的內(nèi)廠督公,眼神陰鷙,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袖中冰冷的暗器。
滿朝文武,屏息凝神。誰都知道了落鷹峽的驚天變故,知道了這位本該“潛逃”的攝政王,竟帶著晟國的國書,悍然闖宮!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陸其琛沉穩(wěn)卻略顯虛浮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陸其琛走到御階之下,一絲不茍地行禮。動作標準,姿態(tài)無可挑剔,但起身時,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身旁的安湄用眼神示意身后的玄鳥衛(wèi)(偽裝成隨從)不著痕跡地虛扶了一下才穩(wěn)住。
“陸卿,”蕭慎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帶著帝王的威儀,“你不在落鷹峽養(yǎng)傷,更未奉詔,擅闖朝堂,所為何事?朕聽聞你遇刺重傷,甚是憂心,正欲派人尋你回京醫(yī)治?!痹捳Z看似關(guān)切,實則字字誅心,暗指他擅離職守,行為可疑。
陸其琛抬眸,直視龍椅上的帝王。他的臉色在殿內(nèi)明亮的燈火下顯得更加蒼白,如同上好的白瓷,脆弱易碎,但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卻亮得懾人,里面沒有半分虛弱,只有冰冷的嘲諷和即將噴發(fā)的熔巖。
“有勞陛下掛心?!标懫滂¢_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重傷未愈的沙啞,卻更添一份沉甸甸的力量,“臣此番前來,一是為陛下分憂,二來……”他頓了頓,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肩膀劇烈聳動。
滿朝嘩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指縫間滲出的刺目黑紅!他果然傷得極重!
安湄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在袖中悄然扣住了暗藏的銀針。
蕭慎之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殺機。機會!
然而,就在這咳嗽似乎要將他擊垮的瞬間,陸其琛猛地直起身!他將染滿黑血的手帕狠狠摔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那灘污血如同一個猙獰的烙印,砸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二來!”陸其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咳血后的嘶啞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受傷孤狼的咆哮,瞬間壓下了殿內(nèi)所有的嘈雜!他指著地上那觸目驚心的污血,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龍椅,也掃過滿朝文武:
“臣是來問問陛下!問問這滿殿的文武百官!我陸其琛代表晟國,助你淵國平叛雍國!為何在落鷹峽軍械庫外,會遭遇你淵國內(nèi)廠秘不外傳的‘影釘’刺殺?!為何那刺殺所用的弩箭之上,會淬有我晟國軍士在黑石谷戰(zhàn)役中繳獲、后作為邦交禮物贈予你淵國宮廷的‘蝕骨釘’劇毒?!為何那庫中堆積如山的火油,盡是劣質(zhì)油脂?!受潮的引線,又是誰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