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養(yǎng)活格?;?,袁潔可沒少費功夫。每天天不亮就去擠奶的阿婆帳篷外等,軟磨硬泡求著分點新鮮羊奶,有時候阿婆心疼她,還會多給半瓢;聽說公社衛(wèi)生所的李大夫懂點獸醫(yī),她又揣著攢了半個月的雞蛋跑過去,求人家給狗抓補鈣的藥。晚上知青點的煤油燈滅了,她還在自己的鋪位上,用小勺子一點點給格桑花喂羊奶,怕燙著它,每次都得先自己嘗一口。
“你是沒見過它當時的樣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渾身的毛都灰突突的,跟個小乞丐似的。”袁潔忍不住笑了,眼里卻閃著光,“可這小東西命硬得很!我天天給它喂羊奶、砸骨頭末子拌窩頭,不到倆月,它就從皮包骨長圓了,肚子圓滾滾的,走起路來一扭一扭,像揣了個小皮球。就是后腿還是不大靈便,跑起來的時候,總跟喝醉了似的,后腿往旁邊甩,有時候還會自己絆倒自己,引得知青點的人都來看熱鬧?!?/p>
更讓人心疼的是,草原上的狗也欺生。每次袁潔帶著格桑花去放風,別的狗見了它就齜牙咧嘴,有的還會撲上來咬它的耳朵。格桑花剛開始只會縮在袁潔腳邊嗚嗚叫,后來被欺負急了,也敢齜著小牙反擊,可畢竟腿不方便,每次都落得一身泥,回家還得袁潔給它擦藥。
轉機是在那年夏天。公社組織醫(yī)療隊下鄉(xiāng)巡診,說是要給牧民和牲畜都做檢查——1977年的時候,全國大部分大隊都有合作醫(yī)療了,草原上也能見到穿白大褂的醫(yī)生了。袁潔一聽這話,早早抱著格?;ㄔ趲づ裢獾?,輪到她們的時候,李大夫蹲下來摸了摸狗的腿,又看了看背上的皮膚,說:“這腿是缺鈣缺的,得多給它啃骨頭;背上那是白癜風,試試涂倍他米松藥膏,說不定能長毛?!?/p>
這話可給袁潔樂壞了。從那以后,她每天收工后就去牧民家的羊圈附近轉,撿人家啃剩的羊骨頭,回來用石頭砸得粉碎,拌在窩頭里給格?;ǔ?;藥膏是托公社的人從縣里捎來的,她每天晚上都按時給狗涂,生怕漏了一次。有次知青點的人跟她開玩笑,說“你對這狗比對自己還好”,袁潔卻沒反駁——她是真把格?;ó敵勺约旱募胰肆恕?/p>
日子一天天過去,格桑花的變化越來越大。快滿一歲的時候,它的后腿漸漸有了力氣,跑起來雖然還有點跛,卻比以前穩(wěn)多了;背上的白癜風也慢慢好了,新長出來的毛油光水滑,跟其他牧羊犬沒兩樣。要是不仔細看,誰也想不到這只威風凜凜的狗,小時候是條差點被扔掉的殘疾狗。
可袁潔的語氣卻漸漸低沉下來,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抬手飛快地抹了下眼角,聲音輕得像蚊子叫:“我之所以這么疼它,是因為……我覺得它跟我的命太像了?!?/p>
劉忠華的心猛地一緊,沒敢打斷她。袁潔望著遠處的羊群,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剛記事的時候,我媽就跟我爸離婚了,聽說嫁去了新疆,再也沒回來過。我爸沒過半年就娶了個女人進門,那個女人……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仇人似的。早上我要是起晚了,她就用雞毛撣子抽我;要是飯沒端到她手里,她就把碗摔在地上,說我是‘沒人要的野種’?!?/p>
她的肩膀開始輕輕發(fā)抖:“我那時候才六歲,天天盼著能逃出去。有一次我偷偷跑出去,想去找我媽,可沒走多遠就被我爸找回來了。他沒打我,可那個女人卻把我關在柴房里,餓了我兩天兩夜,還說‘再跑就打斷你的腿’。從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提‘逃跑’兩個字了?!?/p>
話沒說完,袁潔再也忍不住了,她把臉深深埋進并攏的雙膝間,瘦削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壓抑的抽泣聲在寂靜的草原上格外清晰,像小石子砸在人心上。劉忠華看著她顫抖的背影,心里堵得慌,他伸出手,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輕輕落在她的肩頭,聲音低沉而溫和:“想哭就哭出來吧,這兒就咱們倆,沒人會聽見的。”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袁潔心中的閘門,她猛地抬起頭,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那哭聲里藏著十幾年的委屈、孤獨和恐懼,在空曠的草原上飄得很遠很遠,連遠處的羊群都停下了吃草,抬起頭朝著這邊望。劉忠華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哭了好半晌,袁潔才漸漸平復下來。她從口袋里掏出塊皺巴巴的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你見笑了?!眲⒅胰A搖搖頭,遞過自己的水壺,她接過來喝了兩口,又繼續(xù)說起了格?;ǖ娜な隆?/p>
“你別看它現(xiàn)在威風,小時候可逗了!”袁潔的眼睛亮起來,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為了給它補鈣,我天天去牧民家要骨頭,有時候運氣好,還能蹭點肉湯回來。這小東西嘴饞得很,只要一聞到肉味,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轉,尾巴搖得能把地上的草掃平?!?/p>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有一次我從阿婆家要了碗肉湯,剛進門就被它撲了個正著,湯灑了我一褲子,它倒好,舔著地上的肉湯,還抬頭沖我搖尾巴,氣得我哭笑不得。后來它吃胖了,個子沒長多少,肚子卻圓滾滾的,活脫脫像個滾圓的肉球。每次它想跳上我的土炕,都得助跑好幾步,有時候沒跳上去,還會摔個四腳朝天,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引得知青點的人都來看熱鬧?!?/p>
最有意思的是,格?;倫鄹腿藴悷狒[。要是有牧民來知青點送奶,只要聽見腳步聲,它就一顛一顛地跑出去,興沖沖地想蹭吃的。可它后腿不方便,草原上的牛糞馬糞又多,經(jīng)常走著走著就被絆倒,摔得滿身泥。有次公社的干部來檢查工作,它非要湊上去,結果被馬糞絆了個大跟頭,摔得“嗷”一聲叫,把干部都逗樂了,說“這狗比你們知青還熱情”。
可笑著笑著,袁潔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后來它長大了,骨架長開了,也不那么胖了,看起來倒像個矯健的小伙子,后腿也利索多了,跑起來跟其他牧羊犬沒兩樣。可我發(fā)現(xiàn),它還是不開心——每次看見其他狗群在一起玩,它就蹲在遠處看,眼神里滿是羨慕。”
喜歡1977年高考又一春請大家收藏:()1977年高考又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