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她從開始的面有錯愕,到逐漸面沉如水,依舊笑意吟吟,心志不改。
“然朕的保證仍是保證,朕確實不會做得更多,也無意揭穿你什么,此后待如何,那就往后且看?!?/p>
總歸不會是眼下的局面。
他又道:“還有一事,朕覺得你未必清楚。那就是你除了害怕進宮,還怕——”
她已經(jīng)慍怒地收回手去,朱叡翊雖則及時挽留,仍只勾得她的指尖,轉(zhuǎn)瞬掌心成空,他詫異地想要笑,又不由真心莞爾。
“陸棠棣,你實在害怕人的情意,竟連試上一試都不敢?!?/p>
又不是即刻下聘迎歸,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陸棠棣站起身來,在他還未起身之時,有了一刻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功夫。
她道:“陛下才是錯了。就世間大部分女子而言,有了心悅之人,自是結(jié)成連理才算美滿。甚則許多夫婦,未成婚時,連面也不得相見,遑論什么試一試,合則聚,不合則散——況且陛下還未必肯好聚好散呢?——至于肌膚之親,”她是指他先前吻她、擁抱她的事情?!霸诖蠖鄶?shù)世人眼中,此類事也是成親后才可做的,不然便是不夠正派,有著茍且,做了便理當迅速成婚,要么就會變成丑事。然陛下不在乎,臣也不在乎,臣就是與陛下有了床笫之歡,又被揭露女兒身,臣也不會在乎?!?/p>
她只在乎她能自己決定的事。陸棠棣在此時忽然明白了她之所以覺得他古怪的地方,有些稀奇又理所當然地追問:“陛下提議時,是覺得試一試之后,臣若同意了,臣便會進陛下的后宮嗎?臣不會,哪怕陛下僅娶一人,皇后娘娘的人選也絕不會是臣,除非陛下用了什么絕非尋常的手段。”
她見朱叡翊有話要說,仍歪了歪頭自顧說道:“眼下臣說清楚了嗎?臣以為是臣一直未曾明言,才讓陛下有了這樣錯誤的推論?!?/p>
她原本說這話時還帶著隱怒,但不想越往后說心情越是平靜,最后竟帶了點“這才是正常的,但陛下你都在想些什么”的純粹無惡意的好奇,兀自將他給看著,等著他的回話。
朱叡翊有一瞬間被她徹底展露的思想所震懾。原來如此,她竟是這樣想的,有些驚世駭俗,又有些古怪,但細想之下又未免十足不怪,本來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就已經(jīng)足夠離奇了。
朱叡翊若有所思,伸出手道:“扶朕起來?!?/p>
陸棠棣一頓,皺著眉片刻躊躇,還是伸手去扶,隱約的擔憂成真,他借著她彎腰扶起他的片刻,一下使力,致使她從半彎身的手扶姿勢變成了跌落在他身側(cè)的半跪姿勢。
“……”陸棠棣真的要忍不住沒好口地罵人了。
朱叡翊克制不住的一聲笑,自言自語:“你還真是膽大,竟敢俯視朕。”又問,“生氣嗎?不是說不在乎嗎?”
陸棠棣攥緊拳,要不是她涵養(yǎng)頗佳,再怎樣她都是要給他來上一下的,眼下卻只是繃著臉,沉默起身欲退。
朱叡翊按住她的肩膀。
“等一下,好吧,朕知道了。那就無論你答應與否,朕都不做什么,你自當你的宰相,我自當我的皇帝。女子為官又如何,你既坐得穩(wěn)這個位子,那這個位子就是你的。日后你就是不慎暴露身份,朕也說朕早就知情,你甚至可以為此擬一份圣旨?!?/p>
陸棠棣心想,她怎么會暴露身份。唯一的例外也就是他了,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她是哪里露了破綻,以致被他直接認出。
“但你得同我試試?!彼^續(xù)說,“你不可以試都不試就直接拒絕朕。哪怕是天底下最為狠心的男子呢?也絕不會這樣讓一個女子傷心。難道朕退讓得不夠多嗎?”
陸棠棣很想說大部分的苦頭都是陛下你咎由自取,但凡他早早聽進并承認她的拒絕呢?哪有這許多亂七八糟的事。然而愛情的盲目與魅力之處也正落腳于此,《易傳》有云“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實踐又告訴我們,“堵不如疏,疏不如引”。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像先前那回一般,冷酷漠然地譏誚他自討苦吃,便少見地心中、口中都很沉默,既有些遲疑,又有些懷疑。
如果她答應,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嗎?如果她不答應,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嗎?她該怎樣選呢,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給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