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轉(zhuǎn)天清,日掛林梢,從永定門東出十八里,遠望群山,霧繞云堆,雙脈交匯處,一川青泊鋪蓋百里,兩畔樹林稀疏點灑,禽鳥環(huán)繞,麋鹿跳躍,兩叁片淺湖如星布,四面開闊。
遼人最愛的春捺缽之地,如今全歸大金,作下馬行宮,稱圍場。
星沉月落,便有專人去林中吆趕成年的野鹿,十?dāng)?shù)人騎在馬上,拿一張大網(wǎng)連綴成圈,只圍不殺,暫且趕在設(shè)下的陷阱里,等貴人們狩獵時再放出。
辰時,天光大亮,燕京城內(nèi)一串大鼓聲傳出,倏而永定門打開,四隊金兵手持長槍,腰懸大棒,衣甲整齊魚貫而出,分列守住左右,齊聲高喝。
風(fēng)鈴聲響,兩匹白馬拉著馬車駛過護城河,里面坐的是完顏宗望,其后跟隨各部貴族子弟,將領(lǐng),由完顏京和完顏什古領(lǐng)頭,浩浩蕩蕩向獵場而去。
趙宛媞和朱璉等人都在最后,這次圍獵氣勢盛大,把她們這些完顏宗望的“女奴”都帶上,并給了些好衣裳,趙宛媞穿一件鵝黃衫,套青皮短襖,在車里坐著,只敢在車簾飄起時悄悄往外望一眼,見密密匝匝都是金兵。
馬車不算顛簸,不一會兒到了圍場,趙宛媞被呼喝下車,才見周遭盛況。
數(shù)百金兵披掛鎧甲守衛(wèi)四面,旌旗蔽空,風(fēng)聲颯颯,獵場上搭起高臺,完顏宗望被人抬上主座,雄偉的身軀小山一般壯碩,面前瓜果,糕點,美酒次第擺放,完顏京和完顏什古分坐其左右,衣彩照人,往下再放數(shù)把倚,各部將領(lǐng)列坐在席。
趙宛媞和朱璉不能待在席上,除非被召來侍奉,一干人被帶著往臺后走,兩人遮著面紗,悄悄朝臺上望時,各自看見心上人,都是光彩奪目,貴不可言。
東路軍重血統(tǒng),盈歌出身烏古論氏,有都統(tǒng)之職,統(tǒng)領(lǐng)鐵浮屠,身份最高,坐在諸部將領(lǐng)最前,紫地云紋褐袍,烏黑的頭發(fā)單梳一條粗辮,戴頂寶珠氈帽,雙腿微分,兩手輕搭膝,坐姿挺拔,別有一番氣勢,卓爾不群。
完顏什古更加醒目,赤金色的夔龍紋錦袍穿在身上已是耀眼奪人,頭發(fā)都梳作小辮,點綴珠寶銀粉,再戴蓮花冠,插一支長長的七彩翎毛昭示身份。她年輕又容貌姣好,坐在上首處,越顯俊美尊貴,在場男兒無一不被她比下去,端的萬分氣派。
趙宛媞不禁放慢腳步,完顏什古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微微昂首,更驕傲顯擺起來,輕吹口哨,在左肩上放上墊肩,立時飛來一只通體雪白的海東青落在她的肩頭。
在場諸將輕聲喝彩,女真人最愛海東青,視其為神靈的使者,完顏什古最會訓(xùn)海東青,在場眾人對她更多敬畏,目光十分贊許。
只有趙宛媞覺得她像尾巴沖天,朝她討歡的小狼。
默默低頭走過涼臺,不一會兒,聽得前面大聲歡呼吆喝,隨后鼓點起,又是一波喧鬧。
趙宛媞和朱璉面面相覷,身后一干娘子都摸不著頭腦,她們沒人聽得懂女真語,從前在汴京里參加各類游園祭祀,不見誰家這么像猴子似的吼叫宣揚。
果真是野蠻的金人,大家正想著,兩個金兵過來,嘰里咕嚕一通亂叫,把她們一股腦趕去臺前,圍在完顏宗望身邊作陪。
眾娘子瑟瑟發(fā)抖,都還記得完顏宗望如何殘暴,朱璉看看趙宛媞,見她很自然地坐在完顏宗望身邊,露出嬌艷笑顏,淡然地夾起一塊肉喂他,不禁大為佩服。
日前她也這般伺候完顏宗望,但這人白日也鬼氣森森,趙宛媞竟然如此淡定,果真膽大啊。朱璉不知道完顏宗望已經(jīng)是尸體,在心里把趙宛媞暗暗夸贊一番。
殊不知,趙宛媞曉得內(nèi)情,是幸災(zāi)樂禍,心情都舒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