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妥正在廚房忙碌,見秦素進來,驚得手足無措,急急在圍裙上擦凈了手,又緊隨在她身后細聲苦勸:“女郎離柴火遠些,前日才熏壞過身子……油壺也沒什么好看……菜刀還是勿要拿了……鐵鏟很重,女郎放下為好……”
聽著她小心翼翼的聲音,秦素的眼底,漸漸有了些潮氣。
阿妥一直待她極好,緊緊地護著她。前世秦素回府后不幾日,阿妥與丈夫福叔也跟著回去繼續(xù)服侍。不過,未出一年,福叔便因偷盜財物被當階棒殺,阿妥卻是投了井,尸首過了一旬才被尋到。
身為阿妥夫婦的主人,彼時的秦素一心只想著不能令嫡母不快,對這對可憐的忠仆不聞不問,連私下里叫人收尸都不敢,生怕得罪了人,可謂自私癡傻到了極致。
回首前塵,秦素只覺可笑,復(fù)又可悲。
本為秦家主,偏似秦家奴。
這般考語,用在前世的她身上,一點都不為過。
彼時她好容易重返秦家,遂用盡一切手段拼命討好迎和府中諸人,其諂媚邀寵、淺薄貪婪,直是無所不用其極,也難怪旁人瞧她不起,就算是她自己,午夜夢回時,也從不敢回望過往的。
壓下心頭涌起的苦澀,秦素淡淡地掃了阿妥一眼,并未對她假以辭色。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待做完了手頭的事,她才能重新安排阿妥與福叔,給他們另謀一份前程。
阿妥常被呵斥,對秦素的冷臉已經(jīng)慣了,見她不聽勸,便去拉扯阿豆的衣袖,又向她使眼色,叫她勸住秦素。
阿豆卻根本沒去看她,只是馴順地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襟,臉頰被灶火照著,微微泛紅。
秦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十五歲的阿豆,眉松骨張、雙頰暈春,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比平日俏麗了三分,整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夾糖甜糕還算不錯,明日做來,多加些糖?!鼻厮仳嚨乇汩_了口,言笑晏晏,又有些頤指氣使,像是個愛使性子的小姑娘。
她本就是個愛使性子的小姑娘。在前世,于此時。
秦素的心情驀地輕松了下來,眸中堅冰須臾便化作了水,那笑容便有了幾分難以形容的瀲滟。
阿豆仍兀自出著神,阿妥卻是整張臉都亮了,又驚又喜,迭聲應(yīng)道:“是是,女郎愛吃,我明日就做?!闭f著又咧嘴笑了起來。
她管著這院中諸人的吃食,秦素方才便是在吩咐她。
見她笑得燦爛歡喜,像是大日頭直曬到人臉上來,秦素竟莫名有些情怯。
她略略轉(zhuǎn)過頭,不敢再看,眼底開始發(fā)酸。
前世她對阿妥并不好,雖然知道她忠心,卻嫌她笨嘴拙舌,百般挑剔,阿妥做的飯食茶點,她從未夸過一句。
誠然,阿妥的手藝確實平常了些,可這又何妨?比起口蜜腹劍之輩,阿妥的忠誠才更可貴。只可恨她前世有眼無珠,不僅不曾善待阿妥,更錯認奸人為忠仆。
好在,悔之未晚。
這般想著,秦素便亦微笑了起來,一時間,廚房中的一主二仆,皆是面含笑意,心中歡喜。只是,這歡喜中的滋味,卻是各個不同了。
一夜無話。
次日卻是個麗日晴空的好天氣。用罷朝食,阿豆便去了前頭莊子買干葫蘆,有莊民家里曬了現(xiàn)成的,一枚銅錢可買五、六只。
她前腳離開,秦素后腳也跟著出了門,卻是轉(zhuǎn)過宅院,往后山而去。
連云田莊地廣人稀,秦府又沒派幾個仆從跟著,秦素出門從來都是無人服侍的。此時又恰逢社日將近,莊民們俱在前頭場院,她這一路連個人影都沒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