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臨從戶曹臨時幫辦書吏,一躍成為郡守高世德的私人主簿——這個消息像投入沸油的火星,短短一個時辰就傳遍了汲郡郡衙。戶曹的算盤聲都慢了半拍,李書吏攥著算籌跟張差役嘀咕:“之前主簿的位置空了半年,錢司吏送了50兩銀子、兩匹綢緞都沒撈著,這王臨才來多久?就憑一道算題?”張差役壓低聲音:“聽說上次高府夜宴,王臨指出了郡守大人算題的錯處,還把糧倉賬目里的門道說透了——高大人怕是要靠他查什么事呢!”走廊里路過的兵曹趙參軍聽見,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他上個月還向高世德舉薦自己的侄子,此刻心里滿是嫉妒,卻又不敢表露半分。
羨慕者多是底層小吏,盼著能像王臨一樣“一步登天”;嫉妒者以錢司吏為首,他不僅丟了覬覦已久的主簿位置,連在戶曹的話語權都被削弱;更多人則是驚疑不定——這個連戶籍都沒在汲郡登記的年輕人,憑什么讓高世德如此青睞?背后是不是有更深的門道?
三日后,王臨搬出了城郊漏雨的土地廟,住進了郡守府后街的“靜云院”。這處小院雖不算奢華,卻青磚鋪地、院墻帶瓦,院里還有一棵老槐樹,比土地廟強了百倍。高世德特意派來一個叫劉忠的老仆和一個名喚春桃的丫鬟“伺候”,可王臨剛搬進去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劉忠總在他整理文書時借口添茶,探頭探腦地往案上看;春桃給柳輕眉送東西時,總愛問“王主簿今天跟郡守大人談了什么”“有沒有說糧倉的事”——這哪是伺候,分明是監(jiān)視。
崔雨薇和柳輕眉一同搬了進來。有了每日兩頓的小米粥、偶爾能買到的細面,再加上柳輕眉按方抓的草藥,崔雨薇的臉色漸漸有了血色。從前她連坐半個時辰都喘,如今能扶著院中的槐樹慢慢走兩圈,偶爾還能幫柳輕眉擇菜。柳輕眉則在院角開辟了一小塊藥圃,種上薄荷、金銀花和蒲公英——薄荷能清熱,金銀花可消炎,都是給崔雨薇熬水用的,藥圃深處還藏著王臨的秘密賬冊,用油紙裹著埋在薄荷叢下。
王臨每日辰時準時到郡守府當值,他的書房就在高世德臥室隔壁,說是“方便議事”,實則一舉一動都在高世德眼皮底下。他的工作看似簡單:整理往來文書、核對賬目、謄抄政令,但接觸到的東西卻越來越敏感——上次他核對郡庫賬目,發(fā)現(xiàn)賬面上寫著“存糧8000石”,可實際盤點記錄卻只有5200石,2800石的虧空全被標注“霉變損耗”,但近三個月的倉儲報告里,連一次“霉變處理”的記錄都沒有;更可疑的是一筆生鐵交易,賬冊上寫著“售予滄州商隊500斤,每斤100文”,可當時市價是130文,而且沒有朝廷簽發(fā)的“生鐵出境通關文牒”——生鐵是造兵器的戰(zhàn)略物資,私下低價出售,這可是殺頭的罪!
更讓王臨心驚的是高世德的“試探”。上周他整理文書時,案頭突然多了一封沒封蠟的信,信里寫著“汲郡東城門布防圖已畫好,三日后交予李將軍”,落款是個模糊的“高”字——“李將軍”正是瓦崗軍的將領!這封信分明是高世德故意“遺忘”的,只要王臨敢動、敢問,或是泄露半個字,就等于掉進了“通敵”的陷阱。
王臨心里冷笑,面上卻裝作毫不知情。他把信原封不動地放回信封,連同其他文書一起整理好,恭恭敬敬地送到高世德書房,半句多余的話都沒說??砂档乩?,他早已把信的內容記在心里,晚上回到靜云院,就用只有自己能懂的密碼記錄——“東防圖,三日后交李”,用“東”代東城門,“李”代瓦崗將領,藏進藥圃的油紙里。
這天巳時,高世德突然把王臨叫進書房。書房里燃著昂貴的檀香,高世德坐在鋪著狐裘的椅子上,手里把玩著玉扳指,笑容比往常更和煦:“王主簿,坐。這幾日你整理的糧倉賬目,本官看了,條理清晰,比之前的書吏強十倍。辛苦你了?!?/p>
“大人過獎,這是小人的分內之事?!蓖跖R躬身行禮,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高世德點點頭,突然嘆了口氣,語氣沉了下來:“你也知道,瓦崗賊寇最近逼近汲郡,前幾日還襲了鄰縣的糧倉,朝廷下了嚴令,要各郡加強城防、整飭軍備??稍蹅兗晨?。。。唉,府庫里只剩200副舊甲胄,150把生銹的長刀,連守城的兵士都缺300人,這要是瓦崗來了,根本擋不住??!”
王臨心里一動,知道正題要來了。
“本官已經(jīng)上書朝廷,求撥錢糧軍械,可朝廷遠在長安,一來一回至少要半個月,遠水解不了近渴?!备呤赖峦疤搅颂缴恚曇魤旱酶?,“為了解燃眉之急,本官想了個辦法——向城中富戶‘勸捐’,讓他們出點錢糧,也算為守城盡一份力?!?/p>
“勸捐”?王臨在心里冷笑——說得比唱得好聽,上次汲郡旱災,高世德也搞過“勸捐”,最后富戶捐的糧,一半進了他自己的糧倉。
“這事關系到汲郡的安危,得找個精明強干、能鎮(zhèn)住場面的人主持?!备呤赖露⒅跖R的眼睛,語氣帶著“信任”,“本官想了一圈,戶曹的人要么膽小,要么跟富戶勾連,只有你王主簿,剛正不阿、算學精湛,能把這事辦得漂亮!你持本官的手令,帶10個衙役,挨家挨戶去‘勸’,記住,要‘曉以大義’,更要‘量力而行’,務必在五日內籌到‘足夠的’錢糧!”
高世德特意在“量力而行”和“足夠的”上加重了語氣,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他早就列好了“捐糧清單”,誰該多捐、誰該少捐,心里門兒清。
王臨瞬間就明白了:高世德是要借“瓦崗威脅”的名義,搜刮富戶的錢財,卻讓他這個“新晉紅人”去當惡人!到時候富戶怨聲載道,罵的是他王臨;搜刮來的錢糧,大部分會進高世德的腰包,他頂多落個“辦事得力”的虛名——好一招借刀殺人!
“大人。。。此事恐怕不妥?!蓖跖R面露難色,故意裝出膽怯的樣子,“小人剛來汲郡沒多久,連富戶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人微言輕,要是得罪了他們,不僅辦不成事,還會給大人添麻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