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章 竇字旗現(xiàn)，風(fēng)雨欲來（第1頁）

“竇”字大旗，像一塊浸了墨的黑綢，從南邊天際線猛地扯出來，沉沉壓在黑松坡上空。風(fēng)卷著旗角，發(fā)出“嘩啦啦”的響，那聲音不像布帛飄動，倒像無數(shù)鐵器碰撞，刺得人耳膜發(fā)緊。剛剛還掛在弟兄們臉上的勝仗笑意，瞬間被這面旗刮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吸進(jìn)肺里都帶著冰碴子。

竇建德！那個在河北地界跺跺腳，連山都要抖三抖的夏王！他手下的兵，哪是黑松坡那群搶糧的匪徒能比的？去年河間一戰(zhàn)，竇建德率五萬兵馬擊潰李唐兩萬精銳，連名將羅藝都吃了敗仗；上個月更聽說他收編了孟海公的部眾，如今擁兵數(shù)十萬，是能跟李唐、王世充三分天下的狠角色。這群人，是真正的虎狼之師，手里的刀沾的是正規(guī)軍的血，眼里的殺氣能吞了整個黑松坡。

王臨幾乎是踉蹌著沖上坡頂最高的那塊巖石——鞋跟踩碎了石縫里的枯草，發(fā)出“咔嚓”一聲脆響，在死寂的山林里格外刺耳。他手搭涼棚往南望，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遠(yuǎn)處的漳水河岸，塵土像黃龍似的卷上天，遮得太陽都變了色；一支軍隊正沿著河岸緩緩移動，隊列齊得像用尺子量過，步兵走在中間，騎兵護(hù)在兩側(cè)，刀槍劍戟的寒光從塵土里透出來，晃得人眼睛疼。粗略數(shù)去，光騎兵就有兩百多騎，步兵更是黑壓壓一片，少說也有上千之眾！最扎眼的還是隊伍前頭那面“竇”字旗，紅底黑字，旗邊縫著銀線，風(fēng)一吹，銀線閃著冷光，像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黑松坡。

“快！熄了所有火堆！拿土蓋！所有人鉆到灌木后面，連呼吸都給我放輕！”王臨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他的手還按在劍柄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懷里的平安符硌著胸口，提醒他不能慌。

弟兄們這才回過神，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山神廟前，瞬間只剩下手腳麻利的響動。有人抱來濕土，“噗”地蓋在還冒煙的火堆上，白煙立刻變成了灰霧；有人扯著俘虜?shù)母觳?，把他們往石縫里塞，堵嘴的布條勒得更緊，連哼聲都漏不出來；趙鋒和雷虎則趴在巖石后，眼睛死死盯著南邊，手按在刀把上，指腹都沁出了汗。

王臨蹲在巖石后，左邊是趙鋒，右邊是雷虎，兩人的臉色比坡上的黑松皮還沉。

“王大哥，你看他們走的方向，是順著漳水往北…會不會就是路過？”趙鋒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眼睛卻沒離開那支軍隊——他還抱著一絲僥幸，畢竟王家莊只是個剛立起來的小莊子，未必能入竇建德的眼。

雷虎緩緩搖頭，下巴往軍隊側(cè)翼指了指：“不像。你看那幾隊輕騎——”順著他指的方向，能看到五六騎穿著短甲的兵卒，正從隊伍里岔出來，像獵犬似的繞著周邊的樹林跑，馬蹄踏過草地，連藏在草里的螞蚱都驚得亂飛，“要是過境，哪用得著這么細(xì)的偵察？他們是在搜山，要么是找什么人，要么…就是沖我們這來的！”

王臨的心“咯噔”一下，沉得像墜了塊鉛。雷虎的話，正戳中他心里最慌的地方。前幾天收編的潰兵說過，竇建德最近在河北境內(nèi)“清野”，凡是不肯歸順的小勢力，要么被滅，要么被收編——上個月下游的劉家莊，就因為不肯交糧，被竇建德的部下一把火燒了，莊里的青壯全被拉去當(dāng)兵。王家莊搞“均田免租”，吸引了近百流民，加上這次滅了黑松坡匪幫，動靜不算小，說不定早就被竇建德的斥候盯上了。

這支夏軍，怕是沖著王家莊來的！

“王大哥，那我們…我們打不過啊！”一個年輕的流民兵湊過來，聲音都在抖——他之前跟著隋軍打過仗，知道正規(guī)軍的厲害，上次跟匪徒拼殺的勇氣，此刻全被那面“竇”字旗嚇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王臨身上。剛才滅匪時的底氣，在千人大軍面前，像紙糊的盔甲，一戳就破。

王臨盯著那支越走越近的軍隊，腦子里像有無數(shù)把刀在轉(zhuǎn)。硬拼？別說他們這二十來人，就算加上莊里的青壯，也不夠夏軍塞牙縫的；跑？莊里有老有小，最慢的老婆婆走一步要喘三口氣，怎么跑得過騎兵？投降？竇建德是有“仁義”的名聲，可那是對順服的人——去年反抗他的周家莊，男丁全被斬了，婦女小孩被當(dāng)奴隸賣了。他王臨辛辛苦苦建莊子，不是為了把鄉(xiāng)親們送進(jìn)另一個火坑！

不！絕不能坐以待斃！

“趙鋒！雷虎！”王臨猛地轉(zhuǎn)頭，眼神里的慌亂全沒了，只剩下銳得像劍的光，“我們不能在這等死，必須趕在他們前面回莊子！”

“可王大哥，他們離得這么近，我們剛動，說不定就被發(fā)現(xiàn)了！”趙鋒急得額頭冒冷汗——那支軍隊離黑松坡，最多只有十里地，騎兵半個時辰就能到。

“他們走的是河岸大路，要保持隊形，速度快不了！我們走后山的獸徑，那路只有孫獵戶知道，比大路近一半！”王臨的聲音斬釘截鐵，他一把抓過身邊的劉仁，又沖孫獵戶招了招手，“劉仁，孫伯！你們倆最熟地形，再挑兩個腳程快的弟兄，現(xiàn)在就走！抄最快的小路回王家莊，告訴柳輕眉和蘇老丈，竇建德的大軍來了，讓他們立刻組織莊民往北山深處撤！能拿的糧食就拿，拿不動的埋在菜窖里，鍋碗瓢盆別管了，先保人！”

他說到“柳輕眉”時，聲音不自覺軟了半分，指尖又摸了摸懷里的平安符——那是她編的，他得讓她平安。

“是！”劉仁和孫獵戶哪敢耽誤，孫獵戶從懷里摸出個曬干的野果，塞嘴里嚼了兩口，說“省力氣”；劉仁則把短刀別在腰后，挑了兩個腿長的年輕弟兄，四人彎腰往坡后跑，身影鉆進(jìn)灌木叢，只留下幾道晃動的草痕，快得像四只兔子。

“剩下的人，把俘虜都帶起來！特別是‘黑山狼’，別讓他跑了！我們從后山獸徑撤，繞回莊子！”王臨又下令，目光掃過被綁著的匪徒們。

雷虎皺了皺眉，上前一步，手在脖子上做了個抹的動作，聲音壓得很低：“王大哥，這些俘虜是累贅，尤其是‘黑山狼’，萬一在路上鬧起來，或者被夏軍發(fā)現(xiàn)，我們更麻煩。不如…干脆解決了，省得后患?！眮y世里，處理俘虜本就沒那么多講究，尤其是匪首，留著就是隱患。

王臨看向“黑山狼”——那家伙正縮在石縫里，臉白得像紙，眼睛盯著南邊，身子抖得像篩糠。他又想起柳輕眉昨晚說的話：“那些匪徒里，說不定有被逼的，能饒就饒吧，莊里正好缺人手?！彼聊艘凰玻瑩u了搖頭：“不用。他們雖然是匪，但罪不至死，現(xiàn)在竇建德來了，多個人說不定多份力。帶上！要是他們敢耍花樣，再處理不遲。”

雷虎雖不解，但王臨的決定向來有道理，他也不再多話，沖手下使了個眼色，兩人上前把“黑山狼”架起來，其他俘虜也被拽著，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