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
冰冷如鐵的兩個字,裹挾著深秋的寒風,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王臨早已麻木的心臟。他背靠著城墻——那城墻是用青灰色的條石砌成,歷經(jīng)幾十年風雨,表面粗糙得能磨破手掌,此刻卻冰得像塊寒鐵,凍得他脊背發(fā)僵。懷中的崔雨薇依舊滾燙,皮膚貼著他的胸口,像揣了塊燒紅的烙鐵,可她的呼吸卻弱得驚人,每一次起伏都細若游絲,仿佛下一秒就會斷絕。
前方,瘟疫之城已徹底淪為火海煉獄。官軍射出的火箭至少有百余支,箭桿裹著浸透猛火油的麻布——那是官府特制的燃料,遇空氣即燃,沾到皮肉都能燒穿筋骨。王臨記得三年前青州爆發(fā)瘟疫時,官府也曾用猛火油焚過半個縣城,當時活下來的不足十人,如今這場景,比當年還要慘烈。
火箭精準地釘在茅草屋頂、堆積的柴薪上,甚至有幾支射在了尚未斷氣的病人身上?;鹈纭昂衾病币宦暩Z起,半丈高的火焰貪婪地舔舐著一切,干燥的茅草瞬間化為灰燼,木頭“噼啪”爆裂,濺出的火星落在地上,又點燃了散落的布條。濃煙滾滾,黑色的煙柱直沖天際,把半邊天都染成了灰黑色,空氣中混雜著皮肉燒焦的惡臭、藥材的苦味,還有被燒死的人發(fā)出的焦糊味,嗆得王臨眼淚直流,肺里像被塞進了一團火。
“天殺的狗官啊——!我家娃才五歲??!”城角傳來一個婦人的哭喊,她撲在燃燒的柴房外,想去拉里面的孩子,卻被熱浪逼得連連后退,頭發(fā)梢都被烤得卷曲。
“救命!誰來救救我爹!”一個少年背著昏迷的老父,試圖從火海中沖出來,剛跑到街心,就被一根燒斷的房梁砸中,父子倆瞬間被火焰吞沒,只留下一聲短促的慘叫。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里面——!”一個漢子瘋了似的往火里沖,被旁邊兩個同樣逃難的人死死拉住,他掙扎著,指甲摳進對方的胳膊里,留下幾道血痕,最終卻只能癱坐在地上,看著自家房屋在火中坍塌,發(fā)出絕望的嗚咽。
王臨眼睜睜看著離城門不足十步的一處窩棚被火箭點燃。那窩棚是用樹枝和破布搭的,里面蜷縮著三個病人,其中一個還是個小姑娘,約莫七八歲,懷里還抱著一個布娃娃?;鹧娓Z進窩棚的瞬間,小姑娘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可那聲音很快就被火焰的“噼啪”聲淹沒,不過兩息時間,窩棚就燒成了一堆黑炭,連布娃娃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熱浪撲面而來,烤得王臨臉頰發(fā)燙,皮膚像要裂開一樣。他下意識地把崔雨薇往懷里緊了緊,用自己的后背擋住灼人的熱氣。進,是能燒穿骨頭的烈焰和一沾就死的瘟疫;退,是官軍手里冰冷的長槍和弓箭——那些士兵個個面無表情,長槍的槍尖閃著寒光,箭壺里的箭至少還剩大半,顯然是做好了斬盡殺絕的準備。
他們倆,就像被夾在磨盤中間的螻蟻,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走!快走!”城門口左側(cè),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突然嘶吼起來。他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棉襖,胳膊上生著一個拳頭大的惡瘡,卻依舊死死拽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那是他的孫子。老者推著少年往城外沖,自己則擋在后面,試圖擋住可能飛來的箭。
“放箭!”城外的銀甲將領冷漠地下令,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處置一堆垃圾。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瞬間落下,箭桿劃破空氣的聲音尖銳刺耳。老者下意識地把少年往身后護,可三支箭同時射中了他的胸口,箭尾深深扎進皮肉里,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棉襖。老者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卻依舊死死抓著少年的手,直到又一支箭射中他的咽喉,他才轟然倒地,眼睛還圓睜著,望著城外的方向。
少年愣在原地,看著爺爺?shù)氖w,還沒來得及哭,一支箭就射中了他的肩膀,他慘叫一聲,倒在血泊里,很快就沒了動靜。
冷酷!無情!連老人和孩子都不放過!
王臨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猛地低下頭,額頭抵著崔雨薇的發(fā)頂——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頰上,毫無生氣。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從腳底一直漫到頭頂,幾乎要將他淹沒。難道這就是終點?他拼了命從鬼哭之沼逃出來,拼了命想救雨薇,最后卻要和她一起死在這火海與箭雨里?
就在這時!
“救命!救命啊——!”
一聲尖銳的女聲突然響起,帶著極度的驚恐和憤怒,從王臨斜前方二十步遠的灌木叢里傳來。那灌木叢有半人高,長滿了帶刺的枝條,平時沒人會靠近,此刻卻劇烈地晃動著,像是有什么在里面掙扎。
緊接著,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從灌木叢里鉆了出來。他們穿著破爛的府兵制服,左邊那個臉上有一道刀疤,從眼角一直劃到嘴角,手里攥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橫刀,刀刃上還沾著暗褐色的干血塊;右邊那個矮胖些,手里死死抓著一個破舊的竹編藥簍,藥簍的帶子已經(jīng)被扯斷,里面的草藥撒了一地。
“小娘皮!跑?。∥铱茨氵€能往哪跑!”刀疤臉惡狠狠地罵道,一腳踩在散落的草藥上,把一株半枝蓮碾得稀爛,“把你藏的銀子交出來!還有你采的這些破藥——說不定能賣幾個錢!再說了,大爺們在這鬼地方憋了三天,正好缺個暖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