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潑灑的濃墨,將整片山林染得漆黑。唯有營地中央的篝火還在噼啪作響,橙紅色的火苗舔著枯枝,偶爾爆出火星,映得周圍的樹影忽明忽暗。深秋的山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著落葉掠過地面,落在篝火旁時,瞬間被烤得蜷縮起來。
王臨靠在一塊背風(fēng)的巖石上,短暫的昏睡讓他恢復(fù)了些許力氣,但左臂的擦傷和左腿的劃傷依舊隱隱作痛,稍微動一下,傷口就像被扯著般發(fā)麻。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身旁的崔雨薇——少女躺在鋪著干草的地面上,雙眼緊閉,呼吸比傍晚時平穩(wěn)了些,不再是急促的喘息,而是綿長的起伏,額頭上的溫度也降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灼手??伤哪樕琅f蒼白得嚇人,像一張薄薄的宣紙,連嘴唇都沒了半點血色,看著格外脆弱。
“輕眉,她。。。情況是不是好些了?”王臨撐起身子,聲音還有些沙啞,目光落在守在崔雨薇身邊的柳輕眉身上。
柳輕眉卻沒有立刻點頭,她的眉頭擰得比剛才更緊,神色凝重得像壓了塊石頭。她沒有回話,而是再次俯下身,指尖輕輕搭在崔雨薇的手腕上——這次她診得格外慢,手指不時微微調(diào)整位置,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脈象。片刻后,她又伸出另一只手,輕輕翻開崔雨薇的眼皮,借著篝火的光看了看她的瞳孔,最后還小心翼翼地掰開她的嘴,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舌苔,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瓷器。
“王大哥。。。”柳輕眉直起身,轉(zhuǎn)頭看向王臨,語氣里帶著一絲猶豫,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嚴(yán)肅,“崔姑娘的情況。。。比我剛才想的要復(fù)雜。表面看,她的高熱退了些,呼吸也平穩(wěn)了,可這只是表象。你看——”她指著崔雨薇的手腕,“她的脈象浮在表面,像飄在水上的棉絮,輕輕一碰就散,按得深些幾乎就摸不到;再看她的舌苔,淡白得沒有一點光澤,連舌邊都泛著青,這不是單純的邪毒入體、元氣大傷,更像是。。。像是臟腑快撐不住的衰竭之象!”
“元氣大虧?臟腑衰竭?”王臨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他連忙追問,“是因為之前被山賊追殺受了驚嚇,再加上高燒沒退的緣故嗎?”
“不全是。。。”柳輕眉輕輕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攥著衣角,似乎在斟酌用詞,“我爹以前給人看病時,常說‘虛不受補’,尤其是大病初愈或邪毒未清的人,最忌用猛藥大補。崔姑娘本就不是身強體壯的性子,這次又遭了大火、被山賊追殺,邪毒早就鉆進了臟腑,元氣已經(jīng)耗得差不多了。這種時候,要是給她用了性溫燥的補藥。。。比如人參這類大補元氣的東西,反而會壞事?!?/p>
她說著,目光直直看向王臨的眼睛,眼神里滿是認真,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王大哥,我問你,你之前。。。是不是給崔姑娘吃過人參?哪怕只是一點點參片?”
王臨渾身一震!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他猛地想起在扶風(fēng)縣城時的情景——當(dāng)時崔雨薇擔(dān)心路上遇到危險,特意從行囊里拿出三支曬干的老山參,塞給他說“關(guān)鍵時候能吊命”。后來逃亡路上,崔雨薇幾次昏迷,他看著心疼又著急,就偷偷從懷里摸出參片,掰成指甲蓋大小的碎末,喂給她含在嘴里,前后總共喂了三次,最后一次就是昨天晚上,他想著人參能補元氣,說不定能讓她撐得久些。。。
“是。。。我給她含過一點參片。。?!蓖跖R的聲音瞬間變得干澀,像被砂紙磨過,他的手指微微發(fā)抖,“我以為。。。人參能幫她補補元氣,讓她少受點罪。。。沒想到。。。”
“問題可能就出在這里!”柳輕眉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人參是好東西,要是給氣血充足、只是偶感風(fēng)寒的人用,能很快見效;可崔姑娘現(xiàn)在的情況,就像快要熄滅的火堆,本來只剩一點火星,再往里面扔干柴,看似能燒起來,其實是把最后一點火星也耗光了。人參的燥熱之性,不僅補不了她虛弱的元氣,反而會助長她體內(nèi)的邪毒,把她身體里僅存的陰液都耗干——你看她的嘴唇,干裂得都起了細紋,這就是陰液耗竭的樣子。她現(xiàn)在的脈象虛浮、舌淡無華,都是虛陽往外散的危險信號,這種情況,比單純的高熱邪毒要兇險得多,稍有不慎。。。就回天乏術(shù)了?!?/p>
柳輕眉的話像晴天霹靂,狠狠砸在王臨的心上!他呆立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想救崔雨薇,竟然差點成了害死她的“兇手”!他以為的救命稻草,到頭來竟然是催命的符咒!
巨大的自責(zé)和恐慌像潮水般涌來,瞬間將他淹沒。他猛地向前一步,抓住柳輕眉的手臂,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都在顫抖:“那。。。那現(xiàn)在怎么辦?輕眉!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爹是郎中,你肯定知道怎么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柳輕眉被他抓得有些疼,手臂上都泛起了紅印,可看到王臨眼中近乎崩潰的痛苦和哀求,她心里的不忍壓過了疼痛。她輕輕拍了拍王臨的手,示意他先冷靜:“王大哥,你先別急,現(xiàn)在慌也沒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把她體內(nèi)殘留的參毒燥熱清掉。我們今天找的金銀花性寒,能清熱解毒,剛才喂她的藥已經(jīng)中和了一部分,可光靠金銀花還不夠,還需要能滋陰生津、涼血清熱的藥——比如生地,能滋陰涼血;玄參能清熱養(yǎng)陰;麥冬能生津潤肺,這幾樣配在一起,才能慢慢把她耗掉的陰液補回來,壓住虛火。就算找不到這幾樣,能找到新鮮的蘆根或茅根也行,蘆根能清熱生津,茅根能涼血止血,雖然藥效弱些,也能應(yīng)急?!?/p>
她轉(zhuǎn)頭看向周圍漆黑的山林,篝火的光只能照到幾米遠的地方,再往外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秀眉皺得更緊了:“可這些藥。。。生地和玄參要到山下的藥鋪才能買到,山里很少見;蘆根和茅根倒是長在溪邊,可現(xiàn)在是深秋,溪邊的草早就枯了,蘆根也挖不出來了。。。這荒山野嶺的,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到?!?/p>
剛剛?cè)计鸬囊稽c希望,瞬間又被殘酷的現(xiàn)實澆滅。王臨的心像墜入了冰窟,冷得發(fā)疼。他看著崔雨薇蒼白如紙的臉龐,看著她干裂的嘴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都快嵌進肉里。
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突然從遠處的山林傳來,伴隨著地面輕微的震動,連營地旁的篝火都晃了晃,火星掉落在干草上,嚇得柳輕眉連忙伸手拍滅。緊接著,幾聲凄厲的狼嚎劃破夜空,那聲音尖銳得像刀子,在寂靜的夜里傳得格外遠,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王臨和柳輕眉同時一驚!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王臨猛地站起身,握緊了腰間的橫刀,側(cè)耳仔細聽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不。。。不是山崩。。。那聲音是馬蹄聲!而且是很多馬蹄聲,至少有二十騎!你聽,還有號角聲!”
柳輕眉也屏住呼吸仔細聽——果然,遠處的馬蹄聲雖然模糊,卻很密集,每十秒就能聽到三十多聲馬蹄落地的悶響,顯然是一隊騎兵在趕路;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號角聲,是低沉的牛角號,這種號角只有軍隊里才會用,是傳遞指令的信號,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肅殺之氣!而且那聲音正一點點靠近,似乎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溪澗方向而來!
“官軍?!”柳輕眉的臉色瞬間煞白,聲音都在發(fā)顫,“還是。。。還是之前追我們的亂兵?”
王臨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他們剛從扶風(fēng)城的火海里逃出來,躲過了野豬的襲擊,崔雨薇又陷在參毒的危險里,現(xiàn)在竟然又遇到了騎兵追兵!這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別管是官軍還是亂兵,先離開這里!”王臨當(dāng)機立斷,一把抓起地上的水囊和包裹野豬肉的藤蔓,“快收拾東西!我們往更深的山里走,那里樹密,騎兵進不來!”
柳輕眉也顧不上再想崔雨薇的病情,連忙將剩下的金銀花小心地包進布巾里,塞進懷里,又幫著王臨把崔雨薇扶起來——王臨彎腰,用藤蔓將崔雨薇牢牢綁在自己背上,確保她不會滑落,左手緊緊扶著她的腿,右手握著橫刀的刀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三人借著微弱的月光,腳步匆匆地鉆進了身后更加幽深黑暗的山林。樹枝劃破了王臨的臉頰,露水打濕了他們的衣服,可沒人敢停下腳步,只能拼命往前跑,身后的馬蹄聲和號角聲,像催命的鼓點,緊緊跟在后面。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離開后不到一刻鐘,一支騎兵小隊就出現(xiàn)在了溪澗旁。這些騎兵個個穿著玄鐵盔甲,盔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馬背上的馬刀鞘上還掛著風(fēng)干的血跡,為首的軍官是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壯漢,他勒住馬,目光掃過地上尚未完全熄滅的篝火灰燼,又看了看散落在一旁的野豬骨頭,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大人,這里有剛離開的痕跡,篝火還熱著,腳印也沒被風(fēng)吹散!”旁邊一個斥候翻身下馬,蹲在地上看了看,連忙稟報。
絡(luò)腮胡軍官冷哼一聲,用靴尖踢了踢地上的野豬骨頭,聲音冷得像冰:“搜!他們跑不遠!記住,找到他們,尤其是那個背著女人的小子和他身上的半塊虎符!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十幾個騎兵齊聲應(yīng)和,聲音在夜里格外刺耳,緊接著,他們紛紛翻身下馬,拿著火把,朝著王臨幾人逃跑的方向追去,火把的光在山林里連成一片,像一條毒蛇,緩緩鉆進了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