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的供詞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獨孤鳳”三個字砸在王臨心上,瞬間攪得他心緒翻涌——那可不是普通將領(lǐng),是李密親手派來的督查使,是關(guān)隴獨孤氏的人!若她真跟宇文閥勾連,這事就不是簡單的縱火案了:是李密對徐世積的猜忌已經(jīng)到了要借外敵之手打壓的地步?還是獨孤鳳私吞好處,瞞著李密搞小動作?
無論哪種可能,對王臨和剛在黎陽倉扎根的流民來說,都是滅頂之災(zāi)。流民隊伍本就根基淺,全靠徐世積庇護;一旦徐世積失勢,他們這些“外來戶”怕是連倉里的糙米都吃不上。王臨攥緊了拳,指節(jié)泛白,連呼吸都沉了幾分。
“關(guān)隴獨孤氏……督查使……”徐世積聽完匯報,指尖在桌案上敲得“篤篤”響,那聲音沉悶得像敲在眾人心上。廳堂里的燭火明明滅滅,映得他臉色比窗外的夜色還沉,連空氣都像凝住了,站在一旁的親兵連大氣都不敢喘。
“將軍,”王臨壓下心頭的亂,沉聲道,“侯三只是個跑腿的,他的話未必全信——說不定是駝背老李故意栽贓,想挑撥咱們和督查使的關(guān)系。眼下最要緊的,一是加派人手防著宇文閥再搞破壞,二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廳堂里的將領(lǐng),“等獨孤將軍到了,看她言行舉止,再做判斷不遲?!?/p>
徐世積沉默了許久,燭火映著他眼底的復(fù)雜——他跟李密共事多年,怎會不知對方的猜忌?可獨孤鳳帶著“魏公令”來,明著是督查糧儲,暗著是監(jiān)視他,若是先露了猜忌,反倒落了把柄。他終于松了攥著劍柄的手,聲音低沉:“你說得對。獨孤鳳代表魏公而來,不能輕慢,更不能無端猜忌。這事先壓下去?!?/p>
他抬眼看向親兵:“吳明、侯三關(guān)去后院地牢,派兩隊心腹看守,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見!對外就說縱火的是流寇,已經(jīng)被當(dāng)場斬殺。至于那個駝背老李……”徐世積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發(fā)下海捕文書,各州府都要送一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卑職明白!”王臨領(lǐng)命時,心里清楚——徐世積這是在以靜制動,寧可暫時吃暗虧,也不愿在獨孤鳳來前激化矛盾,畢竟瓦崗軍內(nèi)部的裂痕,不能擺在明面上。
接下來幾天,黎陽倉表面瞧著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倉吏們忙著清點糧食,流民們扛著鋤頭去城外開荒,田埂上還能聽見孩童的嬉鬧聲??砂档乩?,戒備早提到了最高級——巡邏的士兵多了一倍,腰間的刀鞘都沒松過;進出倉城的人,連挑水的雜役都要查三遍路引;王臨的巡哨隊更是得了令,只要見著可疑人,不用上報就能先扣下。
王臨沒閑著,他讓趙鋒借著跟流民、底層士兵喝酒的功夫,偷偷打探獨孤鳳的消息。這一探,倒摸出不少細節(jié):聽說獨孤鳳今年剛二十,卻已是李密麾下的“銳將”——去年瓦崗軍攻滎陽時,她帶三百騎兵繞后,一箭射穿敵軍副將的甲胄,硬生生攪亂了敵軍陣型,那一戰(zhàn)讓她名聲大噪。還聽說她騎術(shù)精湛,最愛騎西域來的白馬;箭術(shù)更是一絕,五十步內(nèi)能射中銅錢的方孔。
可這些“厲害”背后,也藏著不少爭議:她是關(guān)隴貴族出身,打心底里瞧不上寒門庶族——之前有個寒門小吏因為算錯了軍糧數(shù)目,被她當(dāng)眾杖責(zé)二十,還被罷了官。最關(guān)鍵的是,瓦崗軍里都在傳,這次派她來黎陽倉,明著是“督查糧儲”,實則是李密怕徐世積手握重兵、獨占黎陽倉,讓她來盯著徐世積的動靜。
“精通騎射,心高氣傲,還帶著監(jiān)視的任務(wù)……”王臨把這些消息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眼前仿佛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身著鎧甲、眼神銳利,渾身帶著“生人勿近”氣場的女子。他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心里暗道:這次見面,可得比應(yīng)對縱火案還小心。
這天下午,王臨正在流民營地忙活——柳輕眉的傷還沒好,他剛給她換了藥,又蹲在田埂上看流民開荒的進度,手里還攥著個粗瓷碗,碗里剩著半口米湯。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塵土飛揚中,一個穿著徐世積親兵服飾的人騎著馬沖了過來,馬還沒停穩(wěn)就喊:“王隊正!將軍有令!獨孤將軍的儀仗到城外十里亭了!讓你立刻帶巡哨隊去南門,協(xié)助迎接,維持秩序!”
來了!王臨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瓷碗差點掉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氣,把碗遞給旁邊的流民,又叮囑了一句“好生照看柳姑娘”,轉(zhuǎn)身就往巡哨隊的營地跑。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帶著五十個巡哨隊員列隊完畢——雖然他們的鎧甲是舊的,有的還缺了護肩,但每個人都腰桿挺直,手里的長槍握得緊緊的,精氣神一點不含糊。
等王臨帶著人趕到南門時,城門內(nèi)外早戒嚴了。徐世積親自站在城門內(nèi)側(cè),身邊跟著倉曹、兵曹等一眾官吏,每個人都穿著最整齊的官服,手里握著朝笏,可臉上沒多少笑意,連徐世積握著劍柄的手,指節(jié)都泛著白。
王臨趕緊帶著巡哨隊在城門內(nèi)側(cè)的道路兩旁站定,隊員們兩兩相對,形成一道人墻,把看熱鬧的流民擋在外面。他站在隊伍最前面,目光越過洞開的城門,落在延伸向遠方的官道上——那官道是用黃土夯實的,被車輪壓出了深深的轍印,此刻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吹過路邊的野草,發(fā)出“沙沙”的響。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遠處的官道盡頭突然揚起一陣煙塵,像一條黃色的帶子,順著風(fēng)往這邊飄。緊接著,隱約能聽見整齊的馬蹄聲,“咚、咚、咚”,像敲在人心上,越來越近。很快,一支隊伍出現(xiàn)在視野里——約莫百余騎,不多,但氣勢十足:騎士們都穿著烏黑的皮甲,陽光照在甲胄上,反射出冷光;胯下的戰(zhàn)馬個個神駿,鬃毛梳理得整整齊齊;隊伍最前面,一面青色的大旗迎風(fēng)招展,旗面上用金線繡著“獨孤”兩個大字,在風(fēng)里獵獵作響。
隊伍越走越近,王臨的目光瞬間被大旗底下的那一騎吸引了——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的馬,沒有一根雜色,馬鬃用紅繩束著,跑起來時像一團白影在動。馬背上坐著一個女子,身上披著一件火紅的狐裘,狐裘的毛在風(fēng)里輕輕飄動,陽光灑在上面,像燃著一層光。
她身姿挺拔得像棵青松,即便馬在奔跑,她的上半身也穩(wěn)得沒晃一下。烏黑的長發(fā)束成了利落的馬尾,隨著馬蹄的節(jié)奏輕輕擺動,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張明艷得讓人挪不開眼的臉——眉毛細長,眼尾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嘴唇是天然的朱紅色。她手里握著韁繩,指節(jié)修長,手腕上還戴著一個銀鐲子,跑動間偶爾閃過一絲銀光。
王臨心里暗驚:這便是獨孤鳳?既有女子的明艷,又有將領(lǐng)的英氣,可那眼神掃過城門時,帶著一股不加掩飾的銳利,像刀子似的,讓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