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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荒地藍(lán)圖，流民歸心（第1頁）

扳倒高世昌的余波在秦州城持續(xù)了月余，隨著涉案官員的定罪、贓款贓物的清點入庫，這座西北邊城終于恢復(fù)了表面的寧靜。而在州府戶曹衙署內(nèi)，王臨的名字卻愈發(fā)響亮——自他接任戶曹從事以來，僅用四十天便厘清了秦州積壓近十年的賦稅糾紛，涉及下轄六縣共一千兩百余戶百姓。其中，三十余戶因早年高世昌黨羽篡改田冊而被錯判“欠稅充軍”的農(nóng)戶，在王臨逐頁核對《地畝冊》與《完稅憑證》后得以平反；更將州府每月賦稅核算的效率從原本的二十天縮短至八天，誤差率降至不足1%。這般精于算學(xué)、又肯俯身查案的務(wù)實作風(fēng)，不僅讓上司崔浩對他愈發(fā)信任，連此前對“空降”的他心存芥蒂的戶曹同僚，也紛紛收起輕視，轉(zhuǎn)而以“王先生”相稱。

與此同時，州司馬趙鋒則以鐵腕整肅軍紀(jì)——高世昌掌權(quán)時，曾私吞軍餉近三千兩，導(dǎo)致秦州駐軍糧秣短缺、軍備廢弛，甚至有士兵因無錢治病而亡。趙鋒上任后，先是追回被克扣的軍餉一千八百兩，補發(fā)了近半年的欠薪；又親自挑選三百名精壯士兵，每日加練騎射與陣戰(zhàn)之術(shù)，短短兩月便讓秦軍的士氣與戰(zhàn)力煥然一新。自此，王臨掌民政、趙鋒掌軍事，一文一武相互配合，成為崔浩治理秦州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但王臨心中始終繃著一根弦：官場之上，權(quán)力皆系于上司信任，若哪天崔浩調(diào)任或失勢，他今日所有的倚仗便會化為烏有。他必須擁有一塊真正屬于自己的、不受制于人的“根基”——哪怕只是一片土地、一群愿意追隨他的人。此前崔浩清算高世昌家產(chǎn)時，雖將被其非法侵占的“郕國公府舊址”發(fā)還給了他這個“國公遺孤”，但那片占地不過三畝的廢墟，除了一塊刻著“郕國公府”的殘碑，只剩斷壁殘垣與半人高的雜草，象征意義遠(yuǎn)大于實際價值。他要的，是能耕種、能養(yǎng)人、能支撐長遠(yuǎn)計劃的產(chǎn)業(yè)。

機會的到來，比王臨預(yù)想中更快。

高世昌倒臺后，州府抄沒其名下田產(chǎn)共計兩百三十余頃，分布在秦州四郊。其中，位于城北二十里外渭水支流“清水河”畔的一片荒地，成了所有官員眼中的“燙手山芋”——這片地占地足足五十頃，是抄沒田產(chǎn)中面積最大的一塊，卻因二十年前清水河改道，舊河道干涸后留下大片鹽堿地，土壤含鹽量高達0。8%以上（遠(yuǎn)超作物耐受的0。3%上限）。早年曾有商戶試圖在此開墾，雇傭二十名農(nóng)夫種粟，結(jié)果畝產(chǎn)不足三斗，遠(yuǎn)低于秦州平均畝產(chǎn)一石二斗的水平，不到半年便因虧損慘重而棄耕。如今在官府的《田產(chǎn)清冊》上，它被標(biāo)注為“劣等地”，既無豪強愿意認(rèn)領(lǐng)，也無人愿花力氣整治，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可當(dāng)王臨在《田產(chǎn)清冊》上看到這片地的標(biāo)注時，眼中卻亮起了光。三日后，他帶著柳輕眉與心腹劉仁，騎著馬直奔荒地勘察。

彼時正值暮秋，枯黃的雜草在風(fēng)中搖曳，腳下的土地布滿龜裂的紋路，指尖劃過地面，能觸到細(xì)小的白色鹽粒；遠(yuǎn)處的舊河道早已成了一片亂石灘，唯有偶爾可見的水洼，映著灰蒙蒙的天。柳輕眉勒住馬，看著眼前荒涼的景象，秀眉擰成了結(jié)：“王大哥，這地連草都長得稀疏，真能種莊稼嗎？我聽說去年城西張老漢在自家鹽堿地里種麥，最后收的糧食還不夠種子錢呢?！?/p>

劉仁也跟著點頭，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后無奈搖頭：“公子，此地不僅鹽堿重，還離水源遠(yuǎn)——清水河新河道雖在兩里外，但要引水過來，得挖一條寬三尺、深兩尺的渠道，全程兩里地，至少需要三百個工時，還得準(zhǔn)備鐵鍬、鋤頭這些工具，光是雇工和買工具就要花不少錢。更別說改良土壤，得往地里摻草木灰、河泥，每畝地至少要耗二十擔(dān)，五十頃地就是一千擔(dān)，這成本實在太高了?！?/p>

王臨卻沒急著反駁，他走到一處地勢稍高的土坡上，眺望清水河新河道的方向，又彎腰查看土壤的龜裂程度，半晌后才開口：“你們說的都對，但咱們換個角度想——鹽堿地能改良，水源能引來，可‘夠大’的地卻不好找。這五十頃地，若能整治好，至少能安置兩百戶人家；就算頭兩年收成差，只要能讓百姓有地種、有飯吃，就比讓他們流離失所強?！?/p>

“安置百姓？”柳輕眉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流民？”

“對，就是流民！”王臨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兩人，“你們忘了？上個月州府的《流民登記冊》上寫著，秦州周邊因戰(zhàn)亂、旱災(zāi)流離至此的百姓，共有兩千三百余戶、近九千人。官府每月?lián)芨兜木葷Z只有五十石，僅夠三成流民勉強果腹，剩下的人只能靠挖野菜、乞討為生，有的甚至在破廟里凍餓而死。前幾天我去城外巡查，還看見一個叫李老三的農(nóng)夫，帶著妻子和三個孩子在破廟里蜷著，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嘴里還喊著‘要吃飯’。”

他頓了頓，聲音里多了幾分堅定：“若我們能招募這些流民，以工代賑——挖渠道給工錢，改良土壤管飯，等荒地種上莊稼，再按每戶五畝的標(biāo)準(zhǔn)授田，承諾三年免租。這樣一來，流民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不會再為了活命鋌而走險；我們也能有自己的田產(chǎn)，有一群愿意跟著我們的人，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

劉仁聽完，眼睛瞬間亮了：“公子這是‘屯田安民’之策啊！我早年在河西參軍時，聽過前朝雍州刺史的舊事——二十年前，雍州遭了蝗災(zāi)，流民遍地，那位刺史就是招募流民開墾渭水沿岸的荒地，也是引水灌田、摻灰改土。頭一年畝產(chǎn)只有四斗，第二年就漲到八斗，第三年直接突破一石；不僅兩千多戶流民都安了家，雍州的賦稅還比之前多了三成！這法子要是能成，咱們不僅能立住腳，還能積德行善！”

“可錢和糧怎么辦？”柳輕眉還是有些擔(dān)心，“挖渠道、買工具、管流民的飯，哪一樣都要花錢。咱們手頭的銀子夠嗎？”

王臨拍了拍腰間的錢袋，語氣胸有成竹：“扳倒高世昌后，崔使君賞了我五十兩紋銀；我任戶曹從事，月俸八兩，已領(lǐng)了三個月，攢下二十四兩；之前幫城西糧商核算賬目，他還送了十兩謝禮，算下來手頭有八十四兩。只要能說服崔使君，讓州府再借貸二十兩，加上咱們節(jié)省著用，初期的投入應(yīng)該能撐住?！?/p>

回到州衙的當(dāng)天下午，王臨便帶著一份寫得密密麻麻的《墾荒安民疏》找到了崔浩。疏中不僅詳細(xì)列出了秦州流民的現(xiàn)狀（如“城外破廟聚居流民四十余戶，日均餓死一人”），還附上了荒地的勘察數(shù)據(jù)（土壤含鹽量、引水渠道規(guī)劃、改良成本），甚至算了一筆“長遠(yuǎn)賬”：若五十頃荒地整治成功，三年后每畝地至少能收糧八斗，每年可產(chǎn)糧四千石，除了給流民留足口糧，還能向州府繳納賦稅五百石，比現(xiàn)在的“零產(chǎn)出”強上百倍。

崔浩拿著奏疏，越看越激動，最后猛地拍在案幾上：“好！好一個‘墾荒安民’！王臨，你這不僅是為自己謀出路，更是為秦州百姓謀生計！此策若成，你就是秦州的功臣！那片荒地，就按最低的官田價格——每畝五錢銀子折算給你，五十頃地總共二十五兩！至于你要的二十兩借貸，州府現(xiàn)在就撥給你，連利息都免了！”

有了崔浩的支持，王臨立刻行動起來。他讓劉仁帶著兩名戶曹吏員，在秦州城北門和流民聚集的西坡破廟旁張貼告示，上面的字寫得格外醒目：

“招募流民開荒！青壯每日給錢五十文，管三餐（早晚粥、午間干飯）；婦孺可幫廚、撿柴火，每日給糧兩升；開墾有成后，優(yōu)先授田（每戶五畝），三年免租！”

告示貼出的第一天，就有五十多戶流民圍了上來。李老三帶著一家五口，是第一個報名的——他攥著劉仁遞過來的登記冊，手都在抖：“官爺，這告示是真的？真管飯、還給錢，以后還能有自己的地？”劉仁拍著他的肩膀點頭：“是真的！王公子是個實誠人，絕不會騙你們！”

短短五日，劉仁就招募了近百戶流民，其中青壯三百一十人，婦孺一百八十余人。王臨讓人在荒地旁搭建了五十間簡易窩棚（每間能住兩戶），又在中間搭起一座能容兩百人同時吃飯的粥棚，第一天就煮了五石雜糧粥，摻著柳輕眉帶著婦人們采的二十斤野菜，讓流民們第一次吃上了飽飯。

傍晚時分，王臨站在土坡上，看著窩棚旁升起的裊裊炊煙，聽著孩子們久違的笑聲，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使命感——這五十頃荒地，不再是冰冷的土地，而是三百多口人的希望；這些曾經(jīng)流離失所的流民，也不再是官府名冊上的數(shù)字，而是他未來家園的“家人”。

可這份使命感背后，是沉甸甸的壓力。他算了一筆賬：流民每日的口糧要消耗兩石雜糧，每月就是六十石，每石雜糧三兩銀子，光口糧每月就要一百八十兩；挖渠道的雇工費，每日要給青壯十五兩，至少要二十天才能完工，又是三百兩；還有農(nóng)具——需要買鐵鍬三十把（每把一兩）、犁十副（每副三兩）、獨輪車五輛（每輛五兩），又是六十五兩。他手頭的一百零四兩，加上州府的二十兩，只夠支撐半個月。

“王大哥，你別愁了?！绷p眉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手里拿著一個布包，“我跟張嬸她們商量了，咱們每天早上多采些野菜，中午的干飯里摻一半野菜粥，這樣每天能省下一石雜糧；下午我們帶著孩子們?nèi)觳窕?，也能省些買柴的錢。你看，這是我們今天撿的五十多斤柴火，夠粥棚燒兩天了?！?/p>

王臨看著柳輕眉凍得通紅的臉頰，看著她布包里裝著的、還帶著露水的野菜，心中忽然一暖。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讓她眼中的堅定與溫柔愈發(fā)清晰。

他忽然想起剛才李老三跟他說的話：“王公子，只要能有地種、有飯吃，我們就算累死也愿意?！笔前?，有土地，有愿意一起努力的人，再難的路也能走下去。

而身邊的她。。?；蛟S，這未來的家園里，本就該有她的位置。

王臨看著柳輕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意：“辛苦你了，輕眉。這開荒的事，有你幫忙，我心里踏實多了?！?/p>

柳輕眉聞言，臉頰微微泛紅，卻還是用力點了點頭：“我們一起把這里建好，讓大家都有個安穩(wěn)的家?！?/p>

晚風(fēng)拂過荒地，卷起地上的枯草，卻吹不散窩棚旁的炊煙與笑聲。王臨知道，他在亂世中扎下的第一根釘子，已經(jīng)開始生根了。